戏班子尚远。飞卿亲自驾车,在暗夜中一路狂奔。临街的人家早已熄了灯,葡萄架下也不见虔诚许愿的女儿身影,他却暗暗祈祷,戏班子群居的宅院中,最僻静那处的光芒,一定还要亮着啊。
他心头不安地数着数,压着子夜的更声,马车停在了宅子前。
屋内,果然还有昏黄的灯光溢出。
飞卿欢快地拍门,喊道:“师父,师父,是我啊,快开开门。”
扑通扑通的心跳尚未平息下来,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次等待的时间,比往年都要漫长。
可再漫长,箫笙还是给他开了门。她还是那身素白的衣衫,那枚木制的簪子,一副遗世独立的神情。
也只有在师父面前,飞卿才能露出那般孩童的笑容,“师父,我来给你过节了。”
箫笙边走边道:“不是年年和你说,不要在这样的日子来吗?”她声音极轻,若是旁人听起来,更像是在敷衍。
飞卿跟在她身后,热情高涨,“就要在这样的日子来啊,师父你不是也……还没睡呢。”
箫笙驻足,回眸看了他一眼,回屋兀自看书去了,任飞卿怎么嬉皮笑脸都不再开腔。
此时,已经是七月初八了。飞卿终于看出来,师父不太高兴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像小时候一样,等着被师父训。
“师父,可是因为我饮酒作乐,怕我耽于享受?徒儿有分寸的,不过有些场面,也不得不应付过去……”
箫笙将书卷放下,遥遥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我自然不担心你这些。我问你,三日前你与洛月容对峙,可是先设了局?”
尹飞卿略微垂了垂眼眸,复又抬头道:“是。”
“你知道,我最不愿你学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
尹飞卿难得地在师父面前如此严肃,“这样就算勾心斗角?虽说卫姐姐故意漏稿在先,可洛月容也大可以选择不用。而且她一定要赶在我的场之前,嫁祸栽赃,不知是谁更技高一筹呢?”
箫笙终于收回目光,看着他,“你知道,我最不愿你因为□□成了这般模样。”
“是,我知道。师父你自己不愿红,可我不能不红,我要名,要利,要人捧着我。只有这样,我才不会任人欺负,也才能护得住自己心爱的人。”
箫笙被他一番话堵得无言,缓了半晌,慢慢抽出发中的木簪,细细摩挲,仿佛在回味什么,“你从前,并非如此……”
尹飞卿半蹲在她身前,仰头道:“从前?师父,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从前的事,便慢慢忘了吧。”他低头沉默一阵,神情像极了箫笙方才望着窗外时的样子,叹道:“我不在乎你成过亲,你又为什么非要拘着师徒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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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头,卫黎的内心与箫笙听到这句话后一样波涛汹涌。她与尹飞卿在白云书坊前分开后,一直忐忑难安,在回府的马车上,她渐渐觉出自己有多鲁莽。
断袖之癖这种事情,当然是要掩人耳目的,她倒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想把尹飞卿送到沈益的怀里。
沈益做事向来稳妥,必定是想好了法子才去抢彩球的,孰料,生生被她破坏了,定然是要生气的。
马车徐徐停在将军府门外,那门槛仿佛一道分界线,府外有多么热闹,府内就有多么冷清。
她在府内寻了一圈都没见到沈益的人影,倒是被门人告知,金老板登门拜访。
那日,卫黎见他神色,就知他一定会来的。等了三天,他终于坐不住了。
二人对坐饮茶,金老板讨好的话还没出口三句,卫黎便打断了他,笑眯眯道:“金老板不必紧张,咱们一码归一码,这次的事我相信你是无心的,都是被他人”卫黎挑了下眉,“利用了呢。”
金老板用袖子擦了擦鼻头的汗,叠声应道:“谢谢您,谢谢您。”
“咱们以后还得合作呢。”
金老板一听此言,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他来这趟,就是来探听探听他以后还能不能从卫黎这儿赚到钱的,谁知这小丫头,爽快得很呐。
卫黎极愿意看金老板在她面前遮遮掩掩的神色,简直比洛月容出神入化的表演还好看。“不过嘛——”
金老板主动替她添水,“有什么条件,您说!”
卫黎神秘道:“那我可就说了?”
金老板咽了咽口水,重重点头。
“以后但凡我的作品,要是改编,戏班子未经允许,哪怕是改动一个字,也是不允的。”
“那是自然。”
“选角儿,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当然当然。”金老板心道,毕竟是小丫头啊,这些条件说可便可,说不可,到时戏都排了,她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卫黎又道:“金老板,您神通广大,店面又多,我还有点私事想请您帮忙,您要是帮了,今后,咱这合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金老板正求之不得,大手一挥,撸了撸袖子,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