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怒目圆睁,颤着手指一一点过在场众人,“你们一个个都合起伙来蒙哀家,这才叫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哀家这就上先帝面前揭发你们,这就去,这就去......”
王太妃边说,边两手撑地想站起身,但两腿却不听她使唤,如何也使不上力气,一连跌了好几跤,也没人上去扶。
戚北落朝旁使了个眼色,王德善领着两个健硕的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王太妃,口中道:“太妃娘娘恕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娘娘切勿怪罪,还是早些随奴才下去领罚,没准陛下还能宽大处理......”
王太妃抬手,“啪啪”各扇了他们一巴掌。
内侍一愣,松开她,她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抹去脸上泪痕,瞪着王德善道:“认什么罪,领什么罚,哀家有先帝钦赐的免死金牌,无罪可认!无罚可领!你们这些贱奴,胆敢这么作践大邺的太妃,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着,她便伸手在怀里掏。
戚北落冷眼瞧了会儿,眯眼哼笑,“看来太妃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那块金牌的事,您可知,皇祖父当年为何要赐您这面金牌吗?”
王太妃手一顿,愕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戚北落点了点头,冷笑,“诚如太妃所想,就是先帝对您的补偿。只因他亲下旨意赐死皇叔,自觉对不起您,遂才给了您这道救命符,保您余生无忧。”
王太妃肩膀一晃,又要栽倒。戚北落先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知道皇祖父为何非要赐死皇叔不可吗?”
王太妃扭动手腕挣扎,他却猛地一发力,凑到她耳畔,语气如数九寒天的冰棱,直刺她耳房。
“王家势大,拥兵自重。皇祖父那时虽年事已高,但头脑还清醒,绝不会容忍让流着王家骨血的孩子,继承大统,以免江山就此改姓了王。”
“皇叔死后,太妃不是一直都想再要个孩子,可却从没成功过。太医只说,是您身体有亏,再难生养,却没告诉您,这是皇祖父的意思。”
这些年一直支撑她走到今日的东西轰然倒塌,仿佛一个焦雷劈头盖脸砸下,王太妃怔在原地,手一松,那枚镌刻着先帝名讳的金牌,便咚声落地。
轻轻一点声响,却如同有万钧之力,将她的心碾成齑粉。
戚北落松开她的手,接过王德善递来的巾帕擦手,淡淡吩咐道:“王太妃年事已高,还不快扶下去休息。”
王德善应是,再次朝王太妃伸手,“太妃娘娘,请吧。”
王太妃却恍若未闻,木讷转身,从他面前经过,朝着身后的龙座缓缓步去,纱裙被风吹起,背影萧瑟,宛如鬼魅。
这里是帝京的心脏,唯有大邺的帝王才能在这留下足迹,那人也是,丹陛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能感知到。过往的一幕幕浮现脑海。
那时候多好啊,日光和煦,鸟鸣婉转,两人对坐妆镜前,他含笑帮自己描眉画鬓,自己则帮他红袖添香。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给自己编造的一场南柯梦。
大梦千年,梦醒了,就只剩断壁颓垣。
眼泪逐渐模糊视线,王太妃猝然停步,望着龙座大喊:“六郎!你害我害得好苦!”话音未落,人便突然调头,提着裙子往殿外猛冲而去,形容狼狈,再不复从前雍容华贵之状。
锦衣卫拔刀抽剑,紧随她脚步跟上,一柱香后,有人匆匆折回来,“启禀太子殿下,太妃娘娘投入太ye池,薨了。”
一语落定,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缄口不语,唯轩窗叩框,发出细微脆响。
戚北落望着垂地帐幔随风浮涌如浪,闭了闭眼,道:“去回禀父皇,犯人王氏毒|害父皇母后未遂在先,勾结潞王谋逆在后,现已畏罪自尽。”
*
太ye池畔灯火点点,人头攒动,大家正忙着打捞王太妃的尸首。
夜风携来坊巷间更夫“当当”的打梆子声,已是子时,更深露重,流萤逐月,湖畔景致瞧着有些苍凉。
太ye池上有座石拱桥,名唤“孤桥”,是太|祖皇帝当年游离临安,仿着西湖断桥建造而成的。断桥未曾断,这孤桥却是真的孤。
都已是四月天,还有未化的积雪点在桥下底青石上,月光下,仿似水晶冰玉。
宣和帝席地靠坐桥头石栏,眺望人群涌动之处。清癯的面容浮着一层淡淡的青白之色,鬓发间沾染夜露,起了微微凉薄的shi意,显然已在此枯坐许久。
环佩叮当,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壶酒。
执壶的手指纤长莹白,隐约有脂粉香顺着嫣然指尖氤氲开。
“王福说陛下独自一人在这,怎么也不肯回去,让臣妾过来劝劝。边风大,陛下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怕着了风寒?”
宣和帝但笑不语,接过她递来的酒,就着壶口,仰头对嘴倒。酒入喉腹,他不由吃惊。
这酒竟然不是照殿红,也不是平江春,而是市井中再寻常不过的劣等梨花白。酒壶亦是粗陶制成,做工粗糙,边口都不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