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背着手走在无钺身前,时不时东摇西晃左顾右盼,无钺看着看着,觉出一丝丝古怪,“上仙他……不该这般跳脱的,今日这是……”
霍成沐当场化成了灰,无钺亲眼所见,鬼魄聚成的青色光魂尽数注入了阎君的躯壳,霍成沐再怎么不死心,也不可能有这般鸠占鹊巢的能耐,何况还悉知自己过去的种种……
街上既无行人,也无摊面,青阳脚下不停,无钺忍了又忍,还是拉住他道:“青阳,别再往前走了。”
青阳不理会,径自绕进一道七拐八弯的窄巷,“大娘!李叔!”听得青阳扯着嗓子喊了又喊,无钺脸色陡转。
“你是谁?”无钺一步上前,掐住了青阳的喉咙。
青阳挣了挣,无钺另只手扳紧了他的肩,喉头的劲道松了些许,“是……我是青阳啊,我不承了霍成沐的愿,帮他还恩呢么。”
“你说实话,青阳在哪儿?”
见他咳了几声,无钺心下不忍,完全松开了手,又听得他镇定如常道:“我要说了,只怕你不信。”
“说!”
“我那时脑中混沌,隐约听得一人说‘阿钺集来的鬼魄驳杂不纯,莫不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再其后……眼前就涌来一大片金甲,又听见有谁说了句‘天兵羁押,不得违抗’,而后,而后就醒了……”
这算什么,换壳掉包,还是狸猫换太子?无钺眉头紧蹙,神情痛苦至极,“你不是青阳,你……是霍成沐?”
“要这么讲也不大对,眼下我和霍公子,可以算……是一个人。”
无钺攥紧了拳,低着头不言不语。
他等了不是几年,更不止几百年。
足足三千年,换了末等的仙人,三五世已经到了头,除了拘束恶鬼,修身修性,他多时连话都少讲,即是如此,却依旧换不回一个心心念念的圆满。
他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入魔?
三千年空寂,三千年苦行,又比关在无间狱中好过几分?
一腔悲愤苦闷炸开在胸腹之间,无钺苦守的清明再难为继,双眸中浸满了血光,骨节分明的手指化成利爪,憨厚的虎牙长出一大截,变作骇人的獠牙。
“阿钺!”青阳大喝一声,躲开了半步,险些被无钺的长镰一斩为二。
他捂着腰间血流不止的豁口,茫然望向四周。
业火漫天,檐角屋瓦倾塌坠落,可却不闻一人呼救,也不见一人逃出,原来自从那夜的蛛怪现世,荀安早已是一座死城。
他为何不能早早变成全须全尾的木德天君?他曾经还自诩最懂造化,然而前前后后,带来的不过只有灾祸罢了。
青阳痛呼道:“阿钺……你清醒些,莫要胡来!”
话音将落,十数道金甲闪现在身前,将无钺和青阳团团围住。青阳挡在无钺身前道:“诸位绝非他的对手,派人回去禀明天帝,拿我的朝日剑来。”
“动手!”这几道金甲遥遥望见业火烧毁了天界的禁制,急急便赶来,还不曾接到天庭的指令,无人认得出顶着阎君相貌的青阳,只当他胡言乱语。
眼下就算天帝亲至,只怕也难近得无钺的身,青阳看着几道金甲接连殒落,心内忙乱得不能自已。
再由着无钺放任业火游走,不光只有一座荀安化为飞灰,整个人间也免不了遭难。
青阳两手捏了个诀,口中呢喃了几句,天雷随即被无钺召出,直冲青阳头顶而来。
“孽障!”
这一声苍老浑厚,此前消弭得所剩无几的金甲,霎时占去了半边天。青阳这两世,独此一次觉得天帝出现的及时,很快闪身到远处,遥望众天将驭走天雷。
青阳的面容已被业火烧灼得糜烂不堪,但天帝依旧认出了他,缓缓向他走来。
“你……是青阳?”
青阳不知应是不应,木然看着来人。
从襁褓时起,到昌荣继任天帝,待他都是眼不见为净,二人同出一母,长相和天资相差无几,然而昌荣不论做什么都压他一头,时间久了,自己也会主动退让,一直让到自己身死魂消。
“你果然——”
青阳喉咙干渴,润了润道:“天……大哥,无钺乱了心神,现下须得尽快逼他收回业火,不然整个人间难免一劫。”
“你……”天帝怔了一晌,默然取下腰间剑鞘。他上了年岁,仙力不复往昔,将赌注压在青阳身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柄青虹剑本是他为青阳量身打造,打算那年生辰交予,却被化形的无钺搅了局。无话不谈的幼弟跟自己愈发疏远,他把因由推到旁人身上,止不住地猜忌……
火光砍了又生,散了又聚,好在阎君的身体本是从鬼火中聚拢的Jing气,不似仙躯也不似人身,只是看着烧灼得骇人,五蕴依旧清明。
这般毁天灭地的术法,倘若无钺继续施为,灵台中的Jing魂便会燃尽,再无转世重生的机缘,青阳从火海中探出半身,奋力呼喊道:“阿钺,你看我,快回头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