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地是贝多芬音乐厅。
不是什么很大很著名的场所。
演出曲目全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
但江逾白一直没有定下来具体要弹哪几首,只准备了一批备选作品,一半是贝多芬失聪前的,一半是失聪后的。
外界没有人知道江逾白这两年经历过了什么,只以为他是在闭关修炼。
所以也没有人真正知道他选曲的真正含义。
音乐厅不大,慕名而来的大多是同行、乐评家,还有德国本地的观众。
林臻特意在两次出差间争取来了几天的假期,陪他飞去德国。
演出开始前的二十四小时,江逾白就进入了不说话、不能碰的状态。
林臻一直与他共处一室,却像隐形人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早已经明白了,他这种状态并不是针对任何人,也不是发脾气,他只是需要百分之百的投入和集中,所以她也不会因为他的不理不睬而难过了。
上场前林臻替江逾白正了正脖子下方的白色领结,踮脚亲了他脸颊一下,没有说“加油”,而是说“我可以养你的”。
江逾白对她露出一个二十四小时没见的微笑,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上台。
入台口正对着钢琴,林臻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上台鞠躬,在钢琴前坐下。
他的背影笔直,抬起了双手轻柔地落在琴键上。
第一个和弦毫无破绽地响起。
舞台上的灯光是只属于江逾白一个人的,林臻在他背后的黑暗里站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她脸上的泪干了又shi,shi了又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江逾白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江逾白,他在台上依然自信到不可一世,耀眼到光芒万丈。
每首乐曲结束时,场下都会安静十几秒,然后才会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全场都为他日益Jing湛的演奏倾倒,只有林臻知道眼前这个江逾白经历过怎样洗骨拔髓般的痛苦。
演奏会完成了大半,还有最后一首曲目。
漫场的“Bravo”叫好声和掌声安静下来以后,江逾白缓缓弯腰,趴到琴盖上无声地听了一会儿。
酝酿完情绪以后,他坐直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极小的相框,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本该是放琴谱的谱架上。
相框里不是什么照片,而是两张一百块的钞票。
是林臻半年前在地铁里硬塞给他的两百块钱。
林臻环抱手臂,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江逾白盯着两张钱看了一会儿,不加犹豫地开始了最后一首曲子。
是。
贝多芬在写这首奏鸣曲时,听力已经开始慢慢减退。
他曾在跟友人的信里,说自己“活不下去”了。
“悲怆”也是他自己给这首奏鸣曲留下的名字。
但他的音乐并非一味沉沦在痛苦之中,而是悲伤中带着慷慨激昂,充满了奋起反击、抵抗命运的壮烈与英勇。
当时的贝多芬应该想不到两百多年后会有人能将他的切肤之痛这样完美地展现出来,也应该想不到这个人能战胜同样可怕的命运,不屈不挠地扭转了自己的人生。
场内似乎没有人在呼吸了,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激荡人心的音乐声。
一曲奏罢,观众席中已经有无数人哭了。
江逾白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起身谢幕,带着笑深深鞠躬。
那个笑略带疲惫,是个如释重负的笑。
他带着那个笑走下台,隐入黑暗的第一瞬间就弯腰跟林臻拥抱在了一起。
场中的掌声还在继续,耳边荡漾起层层叠叠的回响,经久不衰。
林臻跟他贴着面颊,用力地搂紧他的脖子。
他环着她腰把她人往上一提,她便顺势抬腿盘到他腰上。
他的衣服已经从里到外全部汗透了,微微的热气从颈边腰际蒸腾出来,带着他独有的阳光般的气味。
两个人在无人的角落里拥抱了很久,掌声也持续了很久。
江逾白将林臻放回地上,轻声说:“等我安可回来。”
他被观众热情的掌声重新叫回台上,再度坐在钢琴前面。
先前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他脸上除了投入时的微微皱眉以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但准备开始这首安可曲目时,他是笑着的。
音乐厅的电子显示屏上第一次打出了曲目的名称,因为这是一首没有人听过的新曲子。
“WhiteForest.”
白,林。
简单明了,轻快流畅。
像清晨醒来自然而然的亲吻,像黄昏灯下温暖柔软的拥抱,像满天星光中十指相扣的散步。
她完完全全地明白他写这首处女作时的心情。那是他们一见钟情、更日久生情的爱,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籁之音。
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