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人有千幅面貌,这也无妨, 他所处碰到的,必然是他最本真、最真实的面貌。他有此孤傲而深植于心的自信,即使作为依据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
毫无温度的手臂搭在了纪楚戎的脊背上,他无声地笑了笑,他清楚地知道正常人绝无可能冰冷至此, 这个人在他面前连体温都不想伪装,这个事实多让人开心啊。面对如此的坦诚, 即使被拉进坟墓里又何妨呢。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什么压抑到极致的情感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纪楚戎在这迷惘的一刻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我该为身下这个人考虑了。
我好像为他做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他是怪物也好, 人类也罢, 总归我们对彼此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存在。这种珍贵在怪物与怪物之间鲜有,人与人之间鲜有,但在我们之间是真的存在过,而我……现在要它仍然存在。
“亲爱的, 如果过去会让现在的你感到痛苦, 那么过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就并不重要了。”
白迪平稳地叙述这一事实。
如此狂妄,如此毫不在意的口吻, 纪楚戎不由困惑地喃喃道:“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如果你真如那些实验人员所言,是异于人类的存在,那什么对你来说才最重要呢,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爱吗?爱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然而刚问出口,纪楚戎直觉不妥。他的脊背不由自主竖起汗毛,比动物遇到天敌时更为机警,每个细胞都疯狂地拉动警铃,身体却受到某种极度强悍的压制动弹不得。
快跑!想办法离开!逃离他的视线!
没用没用没用——根本无处可逃!
要多么愚蠢的生物,才会问自己的天敌喜欢吃什么。要多么迟钝的生物,才会在刀叉环绕的盘子里沾沾自喜。
晚了!
那双手臂收紧,却并不是要将他拉入坟墓中。僵硬的身体未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脸颊相贴,胸膛相撞,脖颈相交,锁住他的躯体明明是坚硬的,却又说不出的柔软。纪楚戎明明抵在白迪的胸膛,又错觉自己正沉入泥沼,某种粘稠的物质一点点淹没了他。
然而……身体被淹没的部分却感受到舒适绝顶的温暖。
这个人的怀抱,无法用任何直观的语言形容。
这种头晕目眩,神智迷醉的感觉维持时间不长,纪楚戎从这灭顶的恐惧与快感中回过神时,却感觉仿佛经历了有数载光Yin。
在他刚刚回过神时,恰恰听见那个人的回应。
比任何情话都要低软缠绵,又高高凌驾于任何世俗真理,先是绵软地爬上肌肤,又在顷刻间勒紧自己的猎物,越是挣扎越是收拢。
“那当然是你啊。”
那个人的手隔着一层布料游走,一点点,慢慢地激起层层战栗,沿着那根人体中至关重要的骨头向上,蜻蜓点水般在颈椎敲打两下,于他脖颈后方收拢。
“我存在于这里的意义是你。”
那双手轻轻用力下压,纪楚戎在此时并未作徒劳的抵抗,于是他离那个存在又更近了几分,渐渐地,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近。
人类总是不由自主地去追寻真相,在深渊的边缘徘徊,一边因畏惧而瑟缩着,一遍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有那个几个人,自以为是地凝望深渊。
于是这些选择凝望深渊的人,受到某种呼唤。反映在人体中,就是自认为自己拥有探知一切的职责与攀登无人抵达之高峰的使命感。
然而,也许,仅仅只是一群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深渊蛊惑的人罢了。
现在,他比那些孜孜不全求索却总是在一步之遥外徘徊的人都要接近。
可惜了……他是个瞎子。
只有深渊,孜孜不倦,数年一日地凝视他,专注到了极值,演变成可悲的深情。
瞧,深渊在他面前低语。
“我现在的一切,形貌,生命,情感,语言,都是为你而存在的。”白迪,这个人类口中不可名状之物,如此这般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将不存。”
密闭的实验室缺乏新鲜空气,这里充斥着各种元素的气味,如果没有已然发生的种种,纪楚戎现在应该还在原来的世界,嗅闻着人间烟火味,过着自己平淡的日常。
尽管他生命中剩余的时日可能不多,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远离常理,远离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所以,你是为了白迪来找我道歉?”叶一生身上除了几处淤青外没有严重的伤势。
纪楚戎取过桌面上放好的跌打药酒,在手上倒了一点儿涂抹在叶一生肩背的淤青处。掌下用力恰到好处,促使药力生效。
“不是为白迪,是为我们。”
如果不是他在实验台上出了状况,白迪也不会情急之下对叶一生动手。
“啧,这么快就用上‘我们’了,你们感情升温很快嘛。”
“不是升温。”将剩下的药瓶放到一边,纪楚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