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公主出宫回到公主府,直接去了府内一处偏僻的院落。推开房门,传来一阵悦耳的木鱼声,年轻的僧人正手捻佛珠,口诵经文。香雾缭绕,氤氲着他的面容。
自从祭天后,法旸被囚,吉安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僧人并无异议,仍是像在寺院中一般每日念经打坐,闲时还会为公主讲解佛法。
听了一会静谧的禅音,吉安公主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法旸做完晚课,睁开眼睛,颔首为礼,“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他这么一问,公主又有些躁动,来回踱步。
僧人见她不回答,又换了个问题,“你昨晚跟随贫僧打坐,可是看到了什么?”
说到这个,吉安突然想起来,开口道:“我看到很多事,都是以前发生的,我早都忘了。”
法旸很有耐心,声音温和,“是什么事?”
“有一年下了很大的雪,卫泱在房里陪着我。他用暖炉烤了一把花生,一颗颗剥了给我吃。我看见,他将手心里的花生吹去皮,红色的外壳在阳光下飞舞,葱白的手指拈着带着香味的花生送到我嘴里。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花生特别好吃。”那时,她还很小,冬天畏寒,寝宫里放着暖炉也会手脚冰凉。卫泱便将她抱在怀里,呵着气帮她暖手。
“然后,我长大了,越长越大,三十岁夫侍成群,四十岁锦衣玉食,五十岁位高权重,六十岁儿孙满堂,七十岁……我在镜中看着自己的脸,她已经不是我原来的样子,长满皱纹,满头银丝。怎么就一下子年逾古稀了呢!小时候陪我长大的人,都不见了。再见父君和姐姐,已是在太庙,他们被高高挂在墙上。我知道,我很快会见到他们。”
吉安睁着迷茫水润的眼睛,“然后……我变成一把枯骨,小小的一堆,昨日种种都成过眼云烟,什么权谋什么算计,乃至生死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事。这一生,竟成了黄粱一梦。梦醒了,空无一物,无处可寻。父君、姐姐、卫泱,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吉安说着,捂着脸痛哭起来。
法旸合十道:“凡俗中的人与事,皆是水中月、镜中花,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若想脱离苦海,便要跳出三界,方为大解脱。”
吉安擦擦了眼泪,“今日,我见到卫泱,看到他被人按在地上,想起昨晚见到他年少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的难过。我已经放他走,皇姐为何又将他们抓回来!”
她原是为了自保,让女帝无所出,堇俞阴差阳错有了子嗣,不育的假象被识破,她安插在药膳局、尚膳司及各宫的眼线被拔除。就是不知道这事是女帝所为,还是父君做的。但按堇俞的性子,若是她手握实证,绝不会等抓到卫泱再向自己发难。若是父君清洗了她的人,那么,他一定不会让卫泱的孩子出生。她的父君既要保全堇俞,又要保护她不被女帝捉住把柄而获罪。
想通这个关节,她心道一声不好,转身便奔出小院。
巳宸宫。
卫泱被宫人拖向刑房,走出很远,他都能听到阿蘅撕心裂肺的哭声。他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如纸,心中喟叹一声,此生他着实对不住他的养女,将她一步步拉进深渊。如果有来世,他只能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他知道,这一遭,他恐怕再也保不住腹中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能清晰的记得与吉安那些美好的过往。只是事隔经年,而今想来,太过心酸。同她,来世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这辈子,他已经爱够了她,终是为她倾尽一生。今后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了。
他被人狠狠掼到地上,腹中传来一阵刺痛。四个侍卫手持碗口粗的大棍站在他四周,他心里明白,他逃不掉了。耳边传来呼啸的破空声,他闭上眼,抱紧肚子,尽量用后背承受杖刑。
然而,预想中骨碎筋断般的疼痛并未到来,“咣榔”一声,大棍被长剑挑飞,紧接着,他被拥进一个柔软的怀抱。他听到吉安带着哭腔喊:“去请父君,我有话对他说。”然后,公主检查他全身有没有受伤,“卫泱,你怎么样了?哪里疼?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卫泱感觉公主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渐渐消失。
吉安额头杵地,看见卫泱的凄惨模样,更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父君,您放了卫泱吧!”
君上扶着额,觉得头痛欲裂,听到女儿的哭声,抬眼看看她,“不可能。”
吉安膝行,扑到近前,“他怀着我的孩子。”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死。不要告诉本君,你不懂我为何这么做。”
“什么事都是我做的,后果我来承担,不要牵连他人。”
“牵连?你安插眼线为后宫服用避子汤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牵连他人?”
吉安咬咬唇,痛下决心,“父君,即便卫泱和孩子死了,皇姐也未必能放过我。只要您能饶卫泱一命,女儿愿意遁入空门,远离皇权朝堂,从此云游四海,再不回来。”
来的路上,吉安早已想清楚了。堇俞已想到是她使其不育,就算父君清除了她的人,难保女帝找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