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天色已暗,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街上比以往都要冷清的多,连个拉车的都没有。
何启星步履匆匆地走在雪地里。一刻钟后,他到了西街的药材铺,里面亮着暖黄色的光,应是还没打烊。
走上前细看,里面的伙计身材瘦小,明显不是昆布。
心一沉,何启星的嘴巴抿成一条细缝,袖子里的手指蜷缩起来,大拇指在食指关节处不住地来回摩擦。
“这位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吗?”
“那个,我想打听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昆布的年轻人?”何启星抱着一丝希望打探道。
“昆布?还有姓昆的?哦,我是说,这儿就我一个伙计,您是不是认错了?”
何启星怔愣在原地,片刻后急切地朝伙计比划道:“他这么高,皮肤很黑,眼睛是琥珀色的……”
“都跟你说了,这儿,就我一个伙计,能明白不?不买药就走人,别耽误做生意。”伙计给弄得不耐烦,直接下了逐客令。
何启星歉疚地点了点头,退出了药铺。
雪又开始下了,一片片,从无垠的漆黑天空不知来处地往下飘,最后在地面不断堆积成一面镜子,映照着世间无可救药的惨白。
何启星怎么也不敢相信,昆布竟对他说了谎。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溯始末,追究一切的是非对错,因为昆布现在很可能在东区。
东区是什么地方?
那儿群山环绕,杳无人烟,有的只是大片的荒地和盘踞山头的悍匪。可就是因为地理因素,那里矿产资源极其丰富,金属矿、煤矿应有尽有,所有很多个体商人会开高价雇佣一些不怕死的人进行开采。
最开始,东区发生矿难的事还能上报纸,可越到后来,越没有人去关注这事儿,因为太频繁,已经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
人命在那里,只不过是可以用一个低廉金额衡量的东西。
何启星越想心越慌。他裹紧衣服,连忙往东区赶。
东区距离这里走路至少要一个小时,然而雪让交通都近乎瘫痪,他除了步行别无他法。
一路上,何启星不断安慰自己,也许现在昆布现在已经到家了,然而离目的地越近,他越是能感受到事情 的不同寻常——除他以外,竟还有不少人在往东区赶,其中不乏抬着担架的医务人员。
不会的,不会的……
”你听说没,东区那边又出事了。”身边路过的一个行人说。
何启星放慢了脚步,只听另一个人说道:
“知道啊,真是造孽了,听说这次是矿区爆炸,炸死好多人啊。”
刹那间,心跳生生地停了一拍。
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凭空消失了,何启星站在原地,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疯了一般地奔跑起来,风裹挟着雪花,迎面打在他的脸上,随即融化成了水,汇聚在下颌线,一滴一滴往衣领里钻。
眼前出现了一片结着薄冰的池塘,何启星很快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下发现了昆布的衣服和鞋子。
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击破了。
他回忆起每天傍晚打开门时,看见的那张带着笑的青涩面孔。少年的目光赤诚,笑容热切而美好,可谁会想到,门后的人每天忍受着这刺骨的冰水,将满身的煤灰和汗水一点点洗干净,然后穿上衣服,装作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买菜回家做饭。
血ye一点点地变冷。何启星抱着还残留着少年气息的衣服,心如刀绞。
他跌跌撞撞地往矿区走去,抬着担架的医务人员来来往往,被炸伤的人满身是血地躺在上面,几乎不能看出原本的样貌。
何启星几乎快要崩溃,他攥紧手中的衣服,忍着眼泪四处寻找。
“请问你见过一个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
“挖矿的谁不黑?少在这儿添乱,遗体都堆那儿了,自己认去吧。”
“那活着的呢?”何启星依旧不死心地问。
“能活的都被抬走了,基本上也都是缺胳膊少腿。你也别抱什么希望了。”
听完这话,何启星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他缓缓地蹲了下去,脸深深地埋在少年的衣服里,眼泪不一会儿就将衣服浸shi了一大片。
拳头砸在雪地里,一下、一下。还未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将周遭的雪染得鲜红。
何启星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如果能想办法弄到钱,昆布又怎么会背着自己来这种地方给人卖命?
“阿布……阿布……”他哽咽着念着少年的名字,痛苦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渗入血ye,将他整个人侵蚀殆尽。
就在这绝望之际,耳畔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启星,是你吗?”
何启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的人满身煤灰,脏兮兮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脖子上的银色坠子崭新如初,亮得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