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统领,依你瞧,下笔之人腕力如何?”
她仅仅视她为敌。
十六
夜风怡人,拂在背上却披霜饮冰般刮得她痛,痛彻肌骨。完颜姝惨淡勾了勾沉重的唇角,笑而转身,“早些休息。”
连个称呼都吝啬给她……完颜姝抬了抬唇角,转身,垂眸只对廊下纤影,轻道:“洗耳恭听。”
叶庭昱将纸抖落开,寥寥几眼气得将纸撕碎。小皇帝当即发了怒:“大胆!哪里来的污蔑之词!”
庄静娴不与她兜圈子,直话直说:“拖延之法抵不了大用,来日当如何,长公主殿下可有计较?”
孑然无依。完颜姝仰望月夜,无奈发笑。
叶庭昱盛怒一时什么都顾不上,纸屑满地,袒露出先帝名讳的字眼,裴廉从旁肃然追问凌意:“何人所为,可有线索?京兆尹那边可有动作?”
凌意抬头回话,稀薄日光下脸色惨白,“陛下,无关太后,是关于您的。”
凌意抱拳回话,“京兆尹已知晓此事,府兵在全城调查,另外臣今日入宫为陛下取奏疏,听闻街头巷尾口耳相传非议此事……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已经被京兆府兵暂时羁押,待的证家世清白时放出。京兆尹伊大人要臣代为上达天听,请陛下放心,类似的事再不会有。”
她在檐下踌躇,吹风静下心来,转身将要离去,身后房门蓦然敞开。
“请陛下过目。”凌意将袖中一方几折的宣纸取出,屈身双手捧给小皇帝,“您千万息怒……”
叶庭昱叉腰在书房来回踱步。裴廉垂眸,将脚边碎纸拾起一块,纸上潦草书写的国姓“叶”字重若千钧,触之烫手。他还是压着惊疑继续,嗅了嗅墨香,捻动纸片,挖掘线索。
庄静娴垂眸,沉默不语,将凌乱目光搁浅在夜雾下。她交握身前的双手失控拧攥着,牢靠勾缠如笨重镣铐,圈禁她维持一国太后的气度。
“朕?”叶庭昱与裴廉双双起身。叶庭昱狐疑思虑着,裴廉提醒她是否先要凌意起来。
黄梅酒入喉醇香,哈气却是苦茵茵的。
静默汹涌的情绪如白驹过隙。庄静娴收手回身侧,掩盖了掌心中流露过的挣扎痕迹,微微扬起下颔,掠过了眼前人,以睥睨之姿垂望沉寂院中,音沉似水,“你我之间多说无益。夜深不送,长公主殿下请便。”
即便身处囹圄,言辞冷肃下透露着上位者的矜贵。回忆、熟稔、温情都被她亲手阻隔在外。
凌意定睛细看,潦草字迹下笔收笔乃至弯折处笔锋规整,她回看裴廉时,后
她嫁入皇室,一世皇家人。
“你非要这般疏离相对吗?”完颜姝垂眸思虑有三,抬步靠近,在庄静娴波澜目光中,自怀中摸出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
劳心一日,夜里驱赶烦闷沐风散心,不知不觉步来这处。这处,原是她心头向往罢,可惜并非容她栖身之处。
熟透的醇香梅子酒,淡淡拂面,是涩的酸的,浸透鼻腔。
小皇帝已然乱了心神,凌意规劝无果,被裴廉叫去身边。
十余年未见,故人重逢,昔年的小女孩长成翩翩君子样,身量如修竹挺拔,容貌俊俏有别于汉人,手握有优渥尊荣,言行举止有礼有度,心思老道精算谋算……不愧是她父亲庄老国公当年一眼中意称赞大有可为的人。庄静娴对完颜姝一如赏识,只是家国利益不容之下,她们之间,丝缕的亲切亲昵都不该萌发。
抛开曾经,重逢的她们,首要身份是各自为营的政客。是互相算计牟利的对象。
庄静娴撑着皇家太后的气度,回身将房门紧闭。
“请留步。我有事请教。”
完颜姝口吻真挚,听来动容。庄静娴撇开头,唇线紧抿,眼底含泪。
“庄姐姐,小初从不曾忘记你。”完颜姝将双手轻轻搭在庄静娴素肩上,急切着些微用力又慌忙放松些。唯恐伤了她。
初,是庄老国公为幼时的她取的名,想她正直纯粹如一。完颜姝提起自己尘封的名,惊动许多流连梦中的旧时记忆。她是如此,庄静娴也不外于此。
“陛下!”凌意叩开书房门,将叶庭昱裴廉对话搅扰,慌忙跪地道:“臣有急事奏明陛下!”
凌意惊得屈膝跪地,抬头,焦急道:“陛下息怒,这是今晨高悬于京兆尹副门前公告栏的……”
“何事慌张?”凌意向来沉稳,今日不知怎的了……师徒手谈的兴致被败坏,叶庭昱忍怒听她解释,叶庭昱转念先想到聚贤庄,急问道:“是否是母后……?”
“昔年进庄府遇见你之前,我尝过市井百姓人情冷暖……离开庄府离开燕国之后,体会的是手足相残权势倾轧的腌臜。此前人生三十年,只有寄身庄府与你姐弟成长那段,值得留恋。”
叶庭昱将凌意虚扶起来,“快讲,何事?”
青铜所铸、光亮如新的匕首,通身带有主人家的余温。
完颜姝抬眼对她,以庄静娴的口吻,陷身于此,仍是两军对峙气节不改的高洁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