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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曲岩递折子辞别了皇帝。
曲岩是文臣,回燕京述职只带了一支十二人的卫队,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来整顿,是以在城门处稍稍待了一晌便要开拔。
因着吴仲辽,昨晚那一杯送行酒吃得实在不痛快,是以曲默一早便在此候着,准备给曲岩赔罪。
曲岩却不买账,只忙自己的事,又是检查行军物资,又是清点各类文书令牌,将曲默晾在一旁。
曲默也便默不作声地候着,等临走时才跟曲岩说上话。
“昨日事发突然,未能好好解释,还望兄长腾些时间出来,容我自辩。”
曲岩神情冷峻,面若寒霜。
“不必。吴仲辽把话说得那样难听,不知究竟是我在北疆时哪处做错冒犯了他,还是他决心要离间你与我们宗族兄弟。此事牵扯甚广,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凡事孰轻孰重,你心里有数。 ”
昨夜的送行宴是在隆丰楼办的。
那地方人多嘴杂,不出三日,夜宴上发生的事便会传遍整个燕京。届时不论是因公仇抑或私怨,吴仲辽既说出了此等狂悖无状之言,就须承担后果。
曲默自然懂得其中道理,是以乍一听曲岩那话,便知道是曲岩要他掂量着曲家与吴仲辽的轻重,为了顾全曲家的颜面威仪,去跟吴仲辽断了干系。
一切都是为了宗族的存续与荣光——这话在曲家的这些长辈嘴里,是老生常谈了,从小听到大,曲默的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如今轮到曲岩来讲了。
是以,曲默只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便应道:“我省得的。”
曲岩却偏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别急着答应。你好好想想,把其中的利害关系理清楚了,再走下一步也不迟。”
曲默只把他的当训诫听了,并无细想的念头。
好在曲岩兴致不高,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撂了这句看似意味深长的话,便负手沿着城墙朝前慢慢踱步去了。
曲默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只看曲岩的背影,便觉出曲岩的疲态来了——那人的背微微驼着,走起路来像是身子拖着两条腿向前一样,慢而倦怠。
曲默甚至能从曲岩身上看出一丝老态来,可曲岩如今也不过而立之年。
曲默想起前几日他刚从宫里回相府,听常平跟院里的另外一个小丫鬟闲聊,说是因为曲滢萱迟迟寻不到下落,侯沁绾也病得躺到床上去了。曲默那时想着去监军府瞧瞧她,但又怕她看见自己想起曲滢萱来生气伤心,最后只得作罢。
女儿丢失,爱妻卧病,也难怪曲岩如此颓唐。曲默心中一阵酸涩,迈步跟了上去。
今儿的日头格外地好。
正值卯中,起了些小风,守城兵卒手中红色的枪璎转着圈、飘了起来。
曲默跟在曲岩后头一个身位的距离,走了许久,他都在想该如何措辞,才能在谈及曲滢萱的时候,让曲岩少些伤心。
到了不得说的关头,曲默方艰难开口:“萱萱的事……葛炀那厮都吐干净了,兄长打算如何处置他?”
“此事你无需再插手。”
谁料曲岩的声音却异常冷静果决,半点没有曲默想象中的难过。
“我跟老族长商议过了,待我离京后便将葛炀送官。此案一直苦于没有物证,我便在发现萱萱断手的西郊枯井附近,买通了一个庄子上的农户。到时事发,那农户便会出来做伪证。葛炀原在镇抚司做事,田攸为了避嫌必定不会插手。最后案子或落到京兆尹衙门,或落到大理寺,燕无疾若不出手,那便了结葛炀这条贱命为萱萱报仇。若是燕无疾非要保葛炀,我也留了书信给你父亲,届时再请他酌情定夺便是。”
二人边走边谈。
曲默认真听曲岩说完,却道:“兄长若信得过我,待我将手中的事了结了,便将葛炀的人头送到北疆。不过……葛炀此人暂时还不能交给官府,我还有别的用处。”
曲岩单手捋着下颌的短须,双眼轻轻眯起,审视着曲默:“你要那葛炀有何用?”
“事关陛下密诏,不可说与第三人知晓,还望兄长见谅。”
曲岩脸上仍有狐疑之色,但曲默搬出“密诏”二字,他纵使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曲岩卫队里的什长来催行,说是随行细软与辎重、文书等物都已清点完毕。
曲岩便让那什长拿了笔墨来,他伏身在装辎重的车上,写了张字条,又加盖了朱印。
“葛炀被关在老二那儿,你拿着这个去找他要人,他自会同意。”
曲默接过了那字条,拱手行礼:“多谢。”
经过昨日那一遭,到底是有些隔阂了,曲岩亦不如往日热情。他只是将手一摆,应道:“你我兄弟,不必见外。”
送了曲岩出城,曲默便纵马回老宅,去曲岚那处提葛炀。
途中路过太傅府,曲默突然想起了曲岩说的那句话:此事牵扯甚广,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凡事孰轻孰重,你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