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康顶着烈日酷暑上了写字楼天台,无屏无障的风穿透了从稀薄云层洒下的阳光,席卷来一股灼烧皮肤的燥热,茉莉和藿香的浓郁芬芳在这股燥热里夹缠不清,颜色迥异的花草树木都覆盖上水银般刺眼的白光,唯独鹅卵石小径上方的藤萝架子摇曳着如瀑淡紫。
他在露台花园中瞥见了沈宁知的侧影,翘着腿,一手向后撑着木纹斑驳的熟褐色长凳,姿态傲慢地坐于那一大片垂坠落地的淡紫瀑布之下。谢康已经伸出去的一只脚下意识缩回门洞里面,他原本想上来偷听一下同事们的闲聊,自从禁烟令推行到公司的每个角落,处罚日益严苛,老烟枪们便转移了阵地,饭后聚在楼顶上赶紧吸两口,再把烟蒂按进花坛泥土中熄灭火星,然后扔出天台,完美地毁尸灭迹。他们抽烟时吹牛打屁的话题往往也像抽烟一般禁忌,聊得大多数是不敢在办公室里流传的消息,一支烟的时间过去,话题和烟雾就随着清风花香消散得无影无踪。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片充满秘密的花园里偷听到最不想了解的秘密。
藤萝轻拂,枝叶婆娑的“沙沙”声掩盖了谢康的脚步声,被沈宁知侧影挡住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地紧捏着沈宁知单薄的肩头,鼻腔里呼呼地发出剧烈喘息,好比嘴巴对着竹筒呼呼吹气的声音。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情僵持不下,没有及时发现谢康的存在,反倒让谢康一眼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眉眼间似曾相识,气质打扮却十分陌生,长得很像闹出求婚玩笑的富二代,但绝不是本人。
是卞博远。他来做什么?又打算教唆宁知干什么坏事吗?谢康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猫着腰向一排接近一米高的灌木丛走了几步,阳光直射着他的脊背和后脑,仿佛能闻见头发燃烧起来的焦味。
“宁知——沈宁知!”卞博远终于开口说话,“我做得一切全是为了你,这两个月我没有一天好好地合上眼睛睡过安稳觉,你说董事会那群老头子为难你,总是否认你的决策,好,我帮你收拾他们,挑起降价的危机让他们内斗。现在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刺头都滚蛋了,他们的股份回到你手里,剩下的也都以你马首是瞻,我做得还不够吗?”
他还说:“许家豪发动齐家跟沈氏打价格战,你只降了不到两天的价,齐家整整半个月,亏损了多少钱他就中饱私囊了多少钱,他趁机做空齐家的证据也是我动用无数关系帮你查到的。而那个谢康呢?他做了什么?他能为你做什么?”
沈宁知被他抓着肩膀摇晃,犹似身后随风摆动的藤萝一般飘渺无依,他却不挣扎,只是低下眼睫看着鹅卵石小径上的某处疙瘩,疲惫地说:“你挑起的危机差点让我滚出沈氏,如果陈董、聂董他们不是为了争我现在的位子起内讧,被你借力打力,哪有这么容易就输了?他们再看不上我,可到底也是公司的元老,是保护沈氏这条大船遇到风浪不会沉没的舵手,你甚至都没跟我商量一下就做了决定。对,我现在是既得利益者,没有立场怪你,但是我有理由讨厌你。”
卞博远尖声笑起来,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向董事们解释清楚?罪责在我,不在杨柳那个无辜可怜的女人身上。让她替我背黑锅既是你的决定。你骗不了自己。宁知,你要报仇,你需要我手里的证据。跟谢康离婚,我帮你扳倒齐家,扳倒许家豪。”
“你如果真的一心为了我,想要我没有负担的好好过一辈子,你就不会拿那份证据当筹码来要挟我。你做得到的事谢康做不到,但他做得到的事……你舍不得做。”
卞博远意味不明地笑着摇了摇头,摇头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摇完了鼻孔里忽然发出嗤地一声,然后松开沈宁知的肩膀,拿起长凳上两份纸张雪白的文件拍进沈宁知怀里。
“我等你一个星期。”
谢康预感到卞博远言尽于此,他即将扔下沈宁知一个人离开,于是赶在他离开之前又猫着腰先走了,以免被撞破行迹。
偶然偷听到的秘密让谢康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之中,就像是快燃尽的烟屁股,灼热的火星不知道何时会烧到夹着香烟的手指,又或许已经烧到了,正把皮rou一点一点熏焦。沈宁知和许家豪的恩怨他很清楚,沈宁知从来算不上善良端正的品性他也早有耳闻,但他全不在乎。谢康会在沈宁知处境最狼狈的时候爱上他,就做好了无条件包容他的一切的准备,可他的心理准备里没有包括离婚。
况且结婚的第一天起,沈宁知再三向他保证过:不会离婚,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决不可能离婚。
那天的天气Yin晴不定,白天还是炎日浩浩,一碧万顷,晚上便忽地下起了霏霏小雨。谢康站在公交站台上看马路对面半明半暗的写字楼,公司里的核心部门和属于高层的办公区灯火通明,望得见忙碌的人影投映在窗前飘忽来飘忽去,不重要的员工则早早地下班回家,他们的领地仿佛归寂一般死气沉沉。谢康莫名地想到几个月前,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的灯火,他的多管闲事让他做梦般得到了不敢肖想的心上人。
而现在他后悔管了太多的闲事,企图刻意遗忘却记忆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