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山的说是正路,其实崎岖难走还七弯八绕,已是半夜三更,随行放在提盒里的糕饼点心都结了冰茬子,咬下一口,我的嘴竟然瞬间麻木,又干又冷,摸索发现水囊已经被冻得梆硬。他见状,便接过了水囊,递还与我时,水囊竟然变得暖烘烘的,我连忙灌下几口,同他搭话。他告诉我,被迷阵绕晕的不止我们这些非江湖者,许多侠客门人也晕头转向。山顶之上的比试擂场,鹿门山的等了大半天,也没瞧着几个,只得让他们下去寻找,比试因此推迟一天。”虞吉脸几乎皱成了一个白面包子,“不料千辛万苦到了山顶,我以为延期一天,好歹还能睡后半夜,结果那主持长老道是鹿门山修者的院落屋舍散藏在两个山头外,这里除了比试场地连块能躺的板子都没有,所有人只能幕天席地硬生生熬过这雪夜。”
“易知你还真清楚这些江湖门派……”虞吉兴奋的声音却转而低了下来,“……都不是他,难道他这次没有来?”
“他道是,鹿门山本是不沾凡尘、飘逸无踪的隐派,为举办武林大会方才撤了当年庞望公设在这梅花林中的癯仙海迷阵,但唯有一条正路安全,我们走岔了,故而被迷阵困住,他则奉长辈命令前来寻人。”
“或许我先入为主了,”虞吉摸了摸鼻子,“他当时避雪的蓑笠下衣袍也是深色,但似乎的确没有说自己师从何派,只道是奉长辈之命来寻迷路的。”
“当年乱世流离,各方征召,庞望公却是一心成就虚全,无意落困尘枉,入鹿门山采药再未曾归。如今此般江湖集聚时,各大派别皆会着校服袀装以表明身份,而鹿门山代表则正是百草衣,”怀易知道,“不过你确定他真的来自鹿门山?鹿门山虽非玄派佛地,但亦是奉行《道德经》中‘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往常也多如释宗修习闭口禅般禁声止语。当时他可有着这身百草衣?如若不曾,又同你于山道间攀谈,多半并非鹿门山之人,可能是别派的小辈。”
“嘿真的,那不就当初说山上没地儿住的臭老头?名号叫什么我忘了……”
“上一届可有什么精彩对擂?”询问的却是很少开口的李不疑,少年神情专注,浅淡眼瞳映入朝阳,仿佛粼粼灿烂的金湖,俏秀面庞尚青涩,引得安骞瞥去一眼,却是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涂山长懋、虞吉和李不疑颇惊奇地瞧着怀易知,安骞却是揽过了他肩膀,道:“易知大哥前些年都随我爹于江南任上,虽然半分功夫不会,但对江湖武林奇闻轶事却是了如指掌,就让他为我们讲解罢。”
“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大概认得一些。”怀易知笑道。
“不知道,”虞吉拍了拍手上的茶点碎屑,“我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已是鼻水长流喷嚏不断,脑子嗡嗡的,还发起热来,阿爹身板体格都比当时娇生惯养的我硬朗结实,但他也怕我冻出个好歹,向鹿门山借了辆板车,几个随从送我去了山下七八里外最近的一家客栈。”
“没吓唬人,”虞吉笑道,“我当时也是懵了,好在他开口的时候呼了阵热汽,月光恰又漏一线进梅林,在他身后投了模糊的影子,我这才没有惨叫出来。”
虞吉坐到了安骞身边,道:“我走的时候有问他名字,然而已是被冻得耳鸣眼花,听不太真切,一场大病后彻底忘了……但他生得着实亮眼好看,虽过了五年,倘若再见,我能认出来。”
“东道主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在襄阳的一处极偏僻地,唤作鹿门山。我们一行几十号人,落雪天被困在山下一大片梅花林内整整八九个时辰,又冷又饿。直到半夜,忽地从点点艳茫茫白的冷雾暗香中,飘出来个披蓑衣戴箬笠的俊美少年,大概只得十二三岁模样。我见他身后的雪地没有足印,活似《梅花观鼓词》里,岫烟在除夕夜遇的那只山精野鬼。”虞吉故意压低了声音,几人随他的讲述下意识屏憋气息,僵耸肩膀,安骞低声道:“你说书呢,别吓唬人,应该是怕让雪打湿了靴袜,使出轻功,身子重不过鸿毛,所以没有行迹。”
几人不由唏嘘,安骞重又趴在了栏杆上往山谷下瞧:“鹿门山到了吗?哪一个是你当时遇到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回春书第八代传人陈木华,现今鹿门山掌门东方明彻已是期颐高寿,传言道已指定了陈长老为继任。”
李不疑轻快道:“五年前他才十二三岁,困了那么多人的
里老爷子要同四渎八盟的掌舵大佬们洽谈生意买卖,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就想着跟去混些眼界经验。”
小厮如意捧在手中的漏刻显示距离辰时只剩约莫三炷香的工夫,参会的各大门派基本已是齐聚驹空谷中。崖壁看台之上熙熙攘攘,虽无哗然喧闹,但千百号人攀谈过话,震荡回响声也颇为吵杂纷乱。怀易知也站了过来,向谷中张望半晌,指向寅时二刻方向一处不大的看台,其上五人皆着一身刺绣百草的鸦青袍:“那应是鹿门山。”
“太惨了,”怀易知不由紧了紧裹身的单薄青衫,盛夏山风钻入领口,竟然让他胸前背心都起了层鸡皮疙瘩,“那此番场地的确不错,比试这几天至少钟吾的客栈够多,不愁没有地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