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时间去看荣锦尧的反应,刚巧荣锦尧也在看他。两道目光碰了碰,一股不必言说的默契形成了:六个人被心领神会地分成了两拨。
严佑麟和程欢被钟陌棠拉到几米开外,显然尚未厘清眼下的人物关系,全懵着一张脸,不过是一个比一个更懵而已。钟陌棠虽然横插了这么一缸子,实际上对具体状况也是不甚了了,不便解释什么,先问俩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磕上头了。
“我有要紧事儿得办,没事儿能窝这儿喝风嘛!等一下午了!”严佑麟一边说一边频频望向另一头,手脚要伸不伸,要迈不迈,一看就是惦记着好不容易堵到的关键人物可千万别跑了,到头白忙活一场。
钟陌棠让他别着急,说那边有荣少爷在,跑不了人,不会耽误他的要紧事,问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大发了!过不了这关兴许往后就没有严记了!”严佑麟急切地说,“那天你们前脚刚走,马五的人就来铺里讹钱,说我们家份子交少了。我说一条街上大伙都是一样开店做生意,我们家一没挑刺儿二没裹乱,凭嘛我们多上供?这不是打着公鸡下蛋——明眼不讲理嘛!这混蛋王八蛋!欺软怕硬的白眼狼!……”
严佑麟满身的忿忿不平,怨气冲天。旁边程欢白着一张小脸,听得专心致志,神色只比严佑麟更严肃紧张。钟陌棠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绝对肯为了保住眼下这份来之不易的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家”而给任何人当街磕头,只求别再过回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也是这时,钟陌棠真正看清程欢的模样;暗黄的街灯下,一张俊秀标致的瓜子脸,眉眼又干净又Jing神,一张薄唇紧抿着,猛一打量倒真和严佑麟有几分兄弟相。
“这事儿你家里怎么说?”钟陌棠问。别管严佑麟的神情语态、一举一动表现得多么天不怕地不怕,在钟陌棠眼里,他终究还是个未成年人。
“我妈不知道——哪敢告诉她啊!她这两天净嘀咕自个儿了,就怕得了嘛大病一撒手把我撇下。我劝她上医院瞧瞧,她跟我支吾,说在家歇歇就成。我说你这么躲着那病就没有啦?她还是今儿拖明儿明儿拖后儿,要不是我看她实在难受,死活把她拽医院去了,她还拖呢!”
钟陌棠没好说什么,朝荣锦尧的方向望了两眼。
严佑麟说:“那是三爷最得力的手下。三爷我是靠不上前了,听说正为一个案由跑北平躲风去了,就这位赵爷都是我打听了一个多礼拜,说是今儿在利顺德订了房,我过来碰碰运气。溜溜一个下午,脚都木了,总算没白来!”
听严佑麟絮絮叨叨,钟陌棠一节一节理清了事态。这就是说,在严佑麟拒绝被讹之后没两天,茶庄有客人找上门来。说是客人,三五个流氓往铺门口一堵,把不知从哪搞来的药房账单一张张拍在柜台上,睁着大眼就开始胡吣,说家里七八口人喝了铺上的茶叶一块儿喝出了毛病,今天来没别的,就想问问这事怎么个了法。
严佑麟一见这狮子大开口的阵仗,心里明镜似的,这就是马五在变着花样给他使绊。马五仗着自己年纪轻轻就在帮里混出了些小名堂,一下子找不着北了,顶恨谁提起他寒酸灰暗的过去,他这么豁出命地混青帮,为的就是改头换面叫人高看一眼。可是混久了,人也变了,变得六亲不认,曾经帮过他家的老街坊们别说借他的脸沾个光了,谁家想支个摊子挣份口粮,先得尝尝他的“敬酒”。严佑麟打小就跟他不对付,这回又在他小弟面前折了他的面子,他新仇旧恨一起报,良心都喂了狗了。严佑麟也火了,无论如何不可能认下这种栽赃的账,三下五除二把药单一撕,告诉对方有本事让马五亲自登门来要。
马五还真来了,不过话里话外把自己摘个干净,说人家事主坚持不肯让步,他一介说客也是爱莫能助。他装腔作势地劝严佑麟私了得了,该怎么赔人家怎么赔人家,不然就只能上警察局走一趟了,看看公事公办的执法人员如何了断这桩私人纠纷。
谁不知道南市这地界黑道白道是一缸子浑水,去告这种明摆着没有胜算的状,他严佑麟还不至于这么缺根筋。马五无非是眼馋他家的生意,想逼着他彻底出一回血,倘若可能,这血出得茶庄就此关门歇业才好。也是严佑麟年轻气盛脾气犟,愣把马五定下的最后期限当成了耳旁风,叫板一样不理不睬。谁想,再登门的是满脸难色的房东。严佑麟的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当着房东的面大骂马五不够揍儿,净琢磨些不上道的法子,什么混混儿,他也配!他就是个臭狗烂儿,杂八地!
“他臭不臭的另说着,我就问你,这铺子还想不想接茬往下租?”房东和严家是老相识,小二十年的交情,也替他们孤儿寡母鸣不平。他开导严佑麟说:“这就是个哑巴亏,你不想咽也吐不出来,只能找碗茶顺下去。至于这碗茶上哪找,这是当务之急,所以别置气,我都置不起这气,甭说你们娘俩了。”
于是,严佑麟七拐八拐地找到了这位赵爷,并且特意带上了程欢这个小尾巴,专门用来戳人的恻隐之心。他不信坐到这种位置的爷,连这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以他十几年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