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祝的妈妈在贺友祝二十五岁那年来找过他。
那时候他们已经七年未见了。
贺友祝从刘姐那儿往回赶,到单元门口了,看见一个身形萎缩的干瘦的中年妇女在楼下晃荡,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那妇女回头看见他,立刻向他走来。
贺友祝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愣在原地不敢动,手掌紧紧地握住自行车的手柄。
是他妈。
“贺友祝……?”他妈虚弱地叫他名字,确认是他,突然捂住脸呜咽起来。
贺友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妈变了好多,几乎要认不出来了。她的脸颊干瘪凹陷,头发黑灰混杂,似乎连身高也缩水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畏畏缩缩的气氛。看来,他离开家以后,那个家也没有变得更好些。
“你……怎么了找来了?”
他妈一愣,哭了起来:“是我对不起你……”
贺友祝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十八岁离家,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家,离了就再没回过,甚至连自己的亲妈也不再联系自己。他今年二十五岁,距那时候已经七年了,这句对不起他早就不再内心期望。
这算什么呢。
贺母哭了二三十分钟,断断续续地讲述她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她二婚了,找了个开洒水车的男的,那男人中年丧偶,俩人凑活过日子。贺母这次找来,据她说,是那男的让她来的,那男的也有个儿子,已经结婚了,知道贺母也有个儿子,就想让他过去一起吃个饭,顺便——
商量一下二老今后的赡养问题。
贺母说完,忙又解释:“妈知道这些年亏待你了,不敢叫你给我养老,这些年社保都买齐了,再过两年就能领退休金,这次就是想叫你去吃个饭,没别的意思,妈以前总想找你,又不敢找你,现在妈安稳了,也从你姥姥家搬出来了,如果你愿意……随时过来吃饭,好吗。”
贺友祝没说答不答应,就嗯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如今再有个妈妈还有什么好的。反正他已经长大了。
贺母没有撒泼,灰溜溜地回去了,只是第二天又来了,又是晚上,萎缩着身子,在寒风里等他。
“你怎么又来了。”
“妈给你做了点宵夜,昨天看你回来的晚,怕你工作忙,晚上饿。”
贺友祝推拒几番,没推掉,只好拿上楼吃了。此后他妈便慢慢和他熟络起来,那年冬天特别的冷,贺友祝每晚都有热乎乎的宵夜吃。他原想着有妈没妈没什么差别,但是跟同租一屋的其他人比,似乎确有些不一样。
起码,他冷的时候还有口热乎饭吃。
贺母逐渐走进他的生活。
有一回,贺母提出想帮他收收房间,贺友祝想着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物品,就让她进去了。
当时贺友祝跟一对情侣,一个洗头妹,一个在厨房当学徒的男的一起合租一间三室一厅的小房子,这些人都不能算素质特别高,客厅玄关弄得很脏,他妈看了心里很难受,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住在这种地方。
等贺友祝回来,她把贺友祝的单间收拾好,又拿了三千块钱给贺友祝,说:“虽然现在只能给这么少,但是以后妈每个月都给你贴补些,你找个好点的地方搬出去吧。等到明年五月份了,家属院那套房子租到期,你就搬去住,那里虽然是老房子,总比这里强多了。”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贺友祝没要她的钱,只说不要紧,习惯了。他妈果真之后每月给他四百块,总催着他搬家。
贺友祝许多年没被人念叨,此时也不觉得烦厌,倒还很喜欢。
快到过年了,在他妈百般劝说下,终于肯回她那边团个年吃个饭。他妈二婚的对象姓张,贺友祝喊他张叔,张叔的儿子和儿媳做调味料批发生意,跟张叔关系冷淡,年夜饭当天迟了许久才来,贺母把菜热了两回。
那顿饭吃的不算愉快。
张叔儿子儿媳看不上贺友祝,嫌他脖子上手上都是纹身,不想正经人,贺友祝看不上张叔,因为他总是粗声粗气地使唤他妈,他妈看不上张叔儿子媳妇,因为他们不尊重张叔。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贺友祝临走时给他妈包了个红包,叫她留着自己用。他话不多,说的冷淡,贺母却懂他意思,握着他的手连连感谢。
开春后,他和他妈基本恢复了正常交往,他妈偶尔也会向他抱怨自己生活上的烦恼,贺友祝时间不多,不能总听她诉苦,但有点闲钱就拿给他妈,免得她为了一点钱受张叔的气。他妈总是很客气地同他千遍万遍道谢。
贺友祝觉得不必要,却又觉得似乎自己慢慢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有了妈,等五月后,又会有自己的家。
就当他以为一切走上正轨之时,一天晚上,他妈突然找到他,披头散发,神情仓惶,说张叔要跟她离婚,还打了她。
贺友祝把他妈带上楼,问到底怎么了,他妈泣涕涟涟,委屈道:“我原先跟你张叔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