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台如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楼台。
足足有十六层,人站在墙角下时,仰头只能看见第九层的天台和冒着黑烟的烽火——燕人崇火,越是隆重的祭祀,越要用火祭。
天子做首,走在最前。隔着两个寺人,后面便是梁鸢与赵清和。再之后,就是浩浩汤汤托着放满祭品的队伍。
从顶层飘下来丝竹之声,唱得是《凫鹥》。起初是低低的吟哦,随着众人拾级而上,来到了第九层之后,宫人们纷纷开始往五色土上摆放祭品。朝云台的前九层阶梯设在外面,可以随着身位逐渐俯瞰赤堇山,自第十层起阶梯在内,从顶楼传来的歌声回荡在逐渐逼仄的内壁间回荡,缥缈轻灵,仿佛真是从云端下凡的仙人所歌。
梁鸢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登上到了最高处。
之后又是一套繁复缛杂的礼节。先祭酒,再祭血,最后一并洒下,宫人们在第九层将祭品点燃。五色土中添了助燃的秸秆,所以火势迅猛,很快就蔓延了整个露台。另在顶层的他们仿佛置身火海。梁鸢听燕慈说过大致程序,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便算是完成了大半,接下来只要在上面呆着说说话,等到火灭,便算是礼成了。
果然,宫人们撤去了祭祀用具,天子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
“祭祀不仅告慰先灵,亦可以向上天祈愿。”燕靖端着金樽清酒,向二人意味深长的笑,“朕听说,九公子不是初次来了。上一次来时可许了愿?”
赵清和一叠手,深深作揖,“回陛下。许了。”略一顿,“而且不久后便成真了。”
天子一挑眉,笑容谦和,“这朝云台手可摘星辰,在这里,不论是许愿立誓,都更容易让神明听见。今年九公子又想许什么愿?”
赵九公子望了向身边的梁鸢,与她相视一笑,随后跪了下来:“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楚王姬可以得偿所愿。”
梁鸢跟着也跪下,深埋着脸,露出一副娇羞之态,软声道:“多谢陛下用心良苦,赠我如此良人。如今臣女无所求,只求能与意中人长相厮守。”
一开始听见宫人来传,说他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燕靖还有些将信将疑,觉得有些太过顺理成章。可如今祭礼已成,并没有出现变故,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才落下了。如今两难一并解决,表情不由得跟着飞扬起来,大袖一挥,正要许下婚约。
只见王姬又磕了个头,天真得看过来,“陛下。虽然臣女觅得如意郎君,可先辈嘱托不可不忘。只是……我一介女子,即便陛下一诺万金,替我征了秦人,光复大楚,我又如何守得住呢?”
那厢再磕一个头,朗声道,“臣女自知身份,不敢求陛下的金银珠宝,只求陛下一句话——等元节时万国来朝,请陛下让秦王归还一部分昔日楚地。不论多少,不论是城池还是边疆,就算作是陛下为臣女嫁妆添的彩头——亦是臣女对天上父母的交待。不若如此,臣女都无颜苟活于世,又如何敢肖想能与赵郎永结好?”
天子的脸色阴沉下来。
不过仅片刻,他便点头了:“自然可以。”向他们一比手,“都起来吧。”
这么简单?
梁鸢腹诽着要站起来,之间面前穿着玄色衣袍的高大男人猛地伸手,向自己推来。
她措不及防,身子向后仰到,直直坠落了下去。
天子的声音冷漠且讥讽,在风中变得恍惚缥缈:“当年扶微长帝姬复国,亦是这般嫁给了大燕。”
她又看见另一只手伸过来,这回是死死抓住了自己。
赵清和知道这场赌局凶险,却不知道会这般急转直下。明明做好了她会有去无回的准备,但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本能地出手相救。他顾不得旁的,回身看向天子,凄声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满足王姬的愿望罢了。”天子端起一旁的金樽,慢酌了一口,才道,“自古男子忠孝难两全,换做女子身上,便是情义难两全了。既然九公子坚持,那朕便再问王姬一次——”他提高了声调,“王姬是要今后的人生,还是要一辈子为父母的意志所活?方才不清楚,这会儿吹着山风,可想明白了?”
赵清和虽然一时拉得住,但是知道撑不了多久,身下就是第九层的熊熊祭火,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他用尽力气把她往上拉,低声道,“这次算了罢。”
结果悬在半空中女孩儿不理他,反而扬声问道:“陛下。是否只要我心甘情愿跳下,您便能履约?这次是在祭礼上,上有天知,下有地晓,周围还有燕室列祖列宗,您总不会再言而无信了吧!”
赵清和倒抽一口凉气,发现握着的那只手在主动松开,只得加倍得握住,“你疯了吗?!”
良久,那边才传来两个字,“当然。”
梁鸢知道,燕人重礼讲义,最信鬼神,这话可信。于是才放轻了声音道,“九公子。咱们的誓还作数吧。”
他终于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疯狂,看着她毫无惧意的凛然神色,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