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宣望着母亲送来的信笺,几夜没睡安稳。
后宫的日子极荒废。来请安的人大多皮笑肉不笑,常切切察察地谈着流言,有意无意地往他耳朵里传。他听,一遍又一遍,听谁得了恩宠,听谁受了罚,计时的水一滴滴漏,他觉得自己的心如失去润泽的花般日渐枯萎,慢慢被寂寞杀死。
恰逢葶花告假出宫去处理家事,宫内诸事暂由长庚代管,他更见不到青娘。
文宣懒得自降身份同那阉人怄气,只顾敷衍着家里,说再等等。信回过去,未等到母亲表态,他在地方做官的阿姊倒是不远万里来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入禁庭,言辞激烈,一骂他不顾家里、不顾宗族,母亲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又处处为你着想,为你选了门好亲事,送你作万人之上的帝君,如今你享荣华富贵,却留姐姐们在地方受苦,令母亲为难,还嫉恨宫内同宗同族的侍郎,可谓是夏家不肖子孙。二骂他怯懦处事,毫无正君威严,愚不可及,留不住圣人的心,生不出皇女,白白占着帝君的名头。
夏文宣见信,指尖使劲,折了又折,叠作细长一条捏在手中。
侍从见主子脸色不对,眼珠转了转,小声凑上前提议:主子若忧心那萧才人不听话,咱们不如先想法子治治他,拿住他把柄,把他整得服服帖帖了再扶上来,既为家主排忧解难,又卖了萧家人情,您又得了贤良淑德的好名头。
够了,还嫌我不够烦心!夏文宣呵斥。我难道是怕他夺了我的恩宠才不愿扶他?我是、我是
他话到半途,如鲠在喉,撇过脸不愿多说半句。
默然良久,夏文宣叹了口气,话音轻轻道:你遣人去同阿娘回话,就说儿子明白了,叫她保重身体。
侍从得了令,也不多说,俯身行礼,径直去了。
入夜,侍从带着短笺归来,信中夏鸢说了好一番软话,还送来一包油纸裹的药材,说是特意找人配的,能补身子,务必按时服用。
究竟是什么药,她不说,文宣心里也清楚。
他命人煮药,煮了满满一碗喝下。
有个下人来传话,说今夜圣人宿在骆子实处。夏文宣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披一件防风的外衫,独自去殿内的庭院散心。
天地一片静谧,寝宫通明的烛火渐渐被他抛在身后。秋深,暑气退散,亦未到冬日寒气袭来,霁月光如练,碧波似的在院内荡漾。抬头望,冷冷的月亮有个小口,仍是上半月,将圆未圆,空落落缺在那儿。
文宣明白:送儿子进宫,千辛万苦得了宠,不过一代的福分,能扶一位有自家血脉的太女,她们便是下一代皇帝的祖母。所以后宫哪有不争的男人,哪怕自己不想争,身后的阿姊阿妹也会让他们去争。争来权与利,滋养宗族。
何况,换作挤在小殿内等待帝王临幸的是他,八成也会被青娘袖中的暗香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化作狐狸精日夜痴缠。
又能怨得了谁?
夏文宣默默想着,孤零零沿被月光照到发白的小径走远了。
经过漫长酷暑的折磨,总算有了不湿不闷的清朗月夜,骆子实请殿内的侍从将四面户牖大开,透透气。
陆重霜倚着象牙席,好似倦极了,合着眼,漫不经心地摸着怀中的橘花猫。
骆子实忙完,迈着碎步跑到她身侧,卷起袖子想摸猫。赖在陆重霜怀中假寐的二饼不让,四肢一蹬,溜出少女的怀抱,猛然往塌底一钻,连尾巴尖也没给平日伺候它的人形奴隶留。
回来了。陆重霜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骆子实缩回手,乖巧地点点头。陛下可是困了?
陆重霜轻轻应了声。
她自登基大典后便再没歇过。
朝政错综复杂,大事议不动,小事议不完。
于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鸾和女帝挥霍无度所欠下的国库却还指望着抄她家的油水。陆重霜趁此机会外派了一批老官,其中有几个,她还暗自希望能暴毙在赴任的路上。一些有才干的地方官按理说要调回中央,陆重霜私下将名单都列好了,可夏鸢的风头没挫,她拖着不敢提,怕这位夏宰相见缝插针把自己几个女儿调回来。
说起钱,鸾和时,内宫做了不少为应付上头而伪造的清单,导致宫内旧账难算。这几月,下头的女官总算将积灰的旧账处理干净了,一一与度支核对,出来的数目大得吓人。户部觉得责任太大,担不起,不愿批内庭的旧账,全赖给六尚局。六尚局也不敢担,日日往度支跑。两边就这样死命耗着。
葶花请假处理家事去了,陆重霜觉得没人统领大局,暂且搁置此事。
还有。
突厥请婚的事谈来谈去,谈不拢,臣子就频繁送奏议到她案前。说了自己先吵明白再送长篇大论,不听,偏要你一封、我一封地上书,开篇一个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觉得这亲不能结的,说蛮夷入后宫,不详,必亡国。觉得这亲能结的,说边塞战事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