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实话同我说,渠州司马家的五娘子,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沈恒蹦跳着跑来,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到木凳上,声道高高的。
桌案铺开的徽宣被他急冲冲的步伐惊扰,鼓起一角。
少胡闹。沈怀南蹙眉,手中的笔略有些不稳。
阿恒小怀南五岁,的确是最爱胡闹的年纪。
依我看,就是喜欢上了。沈恒嬉笑着靠过来,胳膊肘撑在书桌,语调轻快地说。那五娘子也蛮好,瞧着很和善。
好?三十三的女子,考明经科,直到去年才中,家里死过一任正君,据说是醉酒后不小心坠河,现如今养着三房小侍,养育两个儿子,哪算是好?
沈怀南思忖着,不由勾起唇角,清癯的面容浮现一丝讥诮。
笔尖的墨汁在纸面勾勒出圆润的弧度,微微颤着,飞溅出些许斑点。只因手指这稍稍一使劲,柔滑的丝丝露白成了一团墨斑。
天热,蝉唧唧哇哇地乱叫,鸟雀儿也跟炸了窝似的吵闹。
身旁的弟弟瞧不出人脸色好坏,仍在说:哥,你也快到嫁人的时候了,就没点想法?你是我阿兄,你不嫁,我也不好嫁。
沈怀南看着他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觉出些可悲,便搁笔,嘴上调侃他一句:我看啊,你是思春了。
果不其然,沈恒耳根一红,蹭得从木凳滑下。他右手握拳,抬起胳膊,张口正要好好反驳,月洞门外却传来一声小侍的通报。
原是方才谈论到的渠州司马家的五娘子遣人来送东西,说是前几日得了些龟兹的巴旦杏和新罗的松子,特来送与公子们尝鲜。
渠州是个小地方,西域传来的巴旦杏与松子都算稀罕物,五娘子差人送来,无疑是在向他献殷勤。
沈恒见了,双眸亮晶晶的,伸手欲接。
沈怀南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用自己挡住弟弟半个身子,制止他没大没小的动作。
承蒙小姐记挂,怀南感念在心只是沈某家规甚严,不敢私自收下。这些个小零嘴,沈某兴致不高,家中也向来不缺,他说道这儿,悄悄抬眸扫了眼对面人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往下,辛苦管事特地跑一趟,这是沈某的一点心意,您拿着买点酒喝。
能被派出来跑腿的家伙,哪能是什么管事,左不过是个有点名堂的杂役。可被男人有礼有节地唤了声管事,女人浑身上下无一不畅快,虚荣心好似被泡发的干蘑菇,逐渐鼓胀。她接过他递出的铜钱,握在掌心瞧了瞧,咧嘴一笑。
果真是个好脾气的男子,迎回家当正君再合适不过。来人感叹。
沈恒瞧着有些急,嘟囔了几句,转头走了,无非是怨他有亲事找上门不晓得应,白费了五娘子的好心。
沈怀南叹了口气,吹干纸上残墨。手头临摹的字帖,是母亲找门道讨来的褚相的拓印,落笔清秀飘逸,自有风流态度。他小心卷起、收好,系上束带,归于笼箱。
较之单纯的弟弟,作为兄长的沈怀南深知这位五娘子在打什么小算盘。
她去年才中明经科,接下来就是要入官场,眼下着急对他献殷勤,无非是觉得他母亲沈半烟大小算个能进皇城的官,想着眼下他娘家弱势,赶紧娶了,未来好搭把手。
说到底,司马家不过是嫌弃沈家小门小户,祖辈往上数皆是贫贱农户,觉得若非他母亲及第,他这辈子都别想摸到官家小姐的门。
不知是否是沈恒去母亲那儿告状的缘故,沈半烟趁用夜食的时候,竟谈及此事。
她对沈怀南的做派颇为不满。
那五娘子也算是渠州有身份的女子,几次三番遣人来,算给足了沈家面子。他可好,举棋不定、暧昧不清,也不怕惹恼人家姑娘。虽然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长子心思太多,表面看去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实则没半点男人贤良恭顺的样子。
怀南,你年纪不小了,要对司马家的五娘子有点心思,就应了她。她说话鲜有这般强硬的时刻,此回真是为他的亲事着急。阿娘知道你心气高,但一拖再拖,你还能等几年,我还能养你几年?你不嫁人,阿恒还等着要嫁人。
沈怀南眉眼低垂,轻声道:阿娘觉得怀南理当贱卖?
沈半烟沉默片刻,舒了口气道:依她的家世,我们还算是高攀了。
沈怀南冷笑着撂下筷著,碗筷相撞发出啪得一声轻响,四周骤然寂静下来。
餐桌上的沈恒左看看,右看看,缩起肩膀低头咬白菜。
沈半烟见状,幽幽叹了口气,打起圆场:不谈了,不谈了,吃饭吧。
用完餐,入夜,沈怀南突然想起午后习字后忘了洗笔,转回庭院去拿砚台。
夏日的燥热蒸掉了水汽,砚台里结成一片片的墨块儿。
月亮升到头顶,迎着晦暗不明的月亮,沈怀南看着自己的字,一股炽热的气郁结于心。他怀抱着习字的书卷,沿着木廊往屋内走,路过母亲的卧房。
母亲似在哭,说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