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家乃是谢知方千挑万选而来,毗邻秦淮河,闹中取静,又花费了无数心血修缮,亭台楼阁,假山湖景,无不美轮美奂。
到得夜晚,自观景楼往外眺望,可见烟柳画桥,灯影摇红,可闻桨声摇摇,菱歌泛夜,说不尽的风流繁华。
宅子极大,服侍的人手便显得有些不够。
翌日,谢知真无精打采地坐于花厅,听三五个牙婆将带来的丫头们夸得天花乱坠,末了亲自挑了八个年纪尚小、目光端正的女孩儿,轻啜一口春茶,问枇杷道:往爷书房送的几个小厮,他见过没有?可还满意?
枇杷低声回道:并没说甚么,倒发了半夜的酒疯。
谢知真轻摇螓首,微微叹了口气。
立在最前面的那牙婆耳朵尖,猜着这深宅大院的老爷和面前的美人有些龃龉,自作聪明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妇人那里的黄毛丫头只算寻常,另藏了几个稀罕物儿,正打算找户好人家脱手
枇杷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忙不迭使眼色,令她住口。
谢知真却起了几分好奇,挥退旁人,问道:什么稀罕物儿?
夫人可听说过扬州瘦马?牙婆打叠精神,滔滔不绝地说起瘦马们的诸般妙处,几个姑娘乃是小妇人重金买来,个个生的好模样儿,虽虽不及夫人貌美,三四分还是有的,会弹琴吹箫,懂围棋双陆,还能识文断字,最妙的是,裹得好一双三寸金莲,小脚尖尖翘翘,最招男人喜欢。
谢知真玉脸微寒,谈话的兴致尽退,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牙婆被府上的富丽堂皇迷了眼睛,说话越来越没个顾忌:这世间男儿,都是爱偷腥的猫儿,饶是您千好万好,也管不住他们的心。更不用提咱们金陵名妓才色双绝,自小教养出的本事,个顶个的勾人,莫说没见过世面的后生,便是风月丛中历练出的老手,也未必招架得住。
夫人莫嫌小妇人说话难听,这瘦马虽说出身上不得台面,却极擅察言观色,性情温柔恭顺,最好拿捏。您养两个在身边,既做丫鬟使唤,又能牢牢拴住自家汉子,说不得还能替夫家传承香火,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好事,岂不比眼睁睁看着夫君流连花丛,迎一两只狐狸精进门,闹得家宅不宁的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知情识趣,温顺体贴,又有一双小脚,听起来确是谢知方喜欢的类型。
可让她主动为弟弟纳妾,却是万万不能。
谢知真难得的冷了脸,端茶送客。
她沉吟半晌,唤过枇杷低声交待:昨日那名叫双瑞的小厮瞧着倒机灵,你悄悄使人传话给他,教他这两日紧跟着爷,爷去了哪儿,见了甚么人,晚间回来一一报于我。
枇杷点头答应,犹豫了会子,婉转劝解:夫人既舍不下爷,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往外推呢?爷一心一意守着您,恨不得为您生为您死,一会儿找不到您便要喊打喊杀,诸般情状,已算世间难寻。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过去的荒唐事,便教它过去罢,您总这么自苦,奴婢瞧着也难受。
谢知真何尝不明白难得糊涂的道理。
可当局者迷,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实在压不下去。
却说谢知方白日里被俗事缠身,应酬不断。
他满心苦闷,也有意借酒消愁,便来者不拒,今日往知府大人家赴宴,明日往旧时袍泽处喝酒,到得第三日,和几位金陵赫赫有名的才子墨客约在画舫之上赏月。
都是青年才俊,为人并不迂腐,谈话也风趣,谢知方便坐在一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往腹中不住灌酒。
红纱笼罩的船儿自对面驶过,丝竹之声顺着夜色传来,有一才子意动,提议道:对面似乎是天香楼的花船,不若我们请姑娘们过来唱几支曲儿?
在座之人应和者众,谢知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不过一介武夫,听不懂文绉绉的词儿,你们且听你们的,找个地方放我下去。
他是今日主客,才子们如何肯放人,忙不迭打消对花酌酒的念头,好言劝说,殷勤挽留。
到得月上中天,有一艘小船追上来,几位风流倜傥的公子踩渡板过来,笑道:晚生们往致远书院邀魏先生同行,那群学生们太热情,拉着魏先生问个不停,因此耽搁了些时辰,累诸位久等,罪过罪过。
中间那位公子穿着浅蓝色的细布衣裳,虽不及其余几人矜贵优雅,一足亦有些跛,却神态从容,眼神清正。
他越众而出,对众人施了一礼,语调舒缓:都是在下的过错,这便自罚三杯,请诸位莫要见怪。
斜靠在八仙椅中的谢知方微有醉意,听得此人的声音,蓦然变色,挺直腰杆向对方看去。
那公子似乎在搜寻甚么人,往四周打量着,和形容可怖的鬼面男子来了个对视,不但没有露出惊恐之色,反而爽快地喝尽面前美酒,径直向谢知方走去。
先生可是攻无不克、名满天下的周将军?蓝衣公子依然是旧时的容貌,却像脱胎换骨一般,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