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十九岁,在机舱的白噪音中睡着了。
她长着一张漂亮得近乎狐媚的脸,航空学校教她们画的妆容总是把她画得看起来有二十九岁。无忧本来姓袁,取这样一个名字,寓意是极好的,哪晓得十岁那年父亲开着辆丰田汽车南下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无忧身份证上还姓袁,但她自作主张,说自己跟妈妈姓何。
夜间航行,客舱里干燥得让人难以呼吸。她也不是睡,只是靠在背椅上略略迷糊一会儿。商务舱有客人按了铃,她不情愿地从毛毯里拨拉出来,穿上散在地上的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
客人孤零零地坐在窗边,昏暗的客舱里看不清他的脸。无忧只知道他大约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其实她也不知道,猜的戴一只劳力士的绿水鬼,意大利式制的皮鞋,胖,人又高大,在西装里显得格外臃肿。
他对她献殷勤似的微笑,手里捧着机上的购物杂志:小姐,机上免税购物还可以搞吗?
无忧不明白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他为什么非要买东西,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以的。您看好了吗?
他略略转过身来,看她的眼睛更殷勤了:你帮我想想,送女孩子的香水,哪个好?
无忧想起昨天半夜起来的时候还要借隔壁床梦梦的香水,不过就是对着衣服多喷了几下,就跟她大吵了一架。想起来还觉得委屈,本来就睡不够,还一肚子的气。她就让客人翻到购物杂志她熟知的那一页,说:这个就挺适合。
客人啪地一下合上了杂志:行。我现在就刷卡。
无忧拿着香水从休息间出去的时候,王姐一下拉住了她的胳膊:哪个客人要的?
5A,她说,刚刚已经刷过卡了。
王姐比她高上不少,站在她身边把她衬托得像个迷你版的自己。一样的妆容,看起来都是二十九岁,只是小姑娘的腰更细,好像只够盈盈一握,永远吃不够,永远吃不胖。
王姐让她去了。她站在过道里把东西递给他,却被他碰到了手指:送给你的。
这年春节,无忧穿了件巴宝莉的羊毛披肩回家。她妈问她披肩那里来的,无忧只是说航空公司的小姑娘人手一件,她跟着买的。
她妈当即就往她脸上甩了个巴掌。
瞅你这个狐媚样,你当我不知道!
旁边的姨妈看不过去,把她妈拉到一边: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女儿?小姑娘自己挣钱买件好东西,你就这么眼红!忧忧,乖,过来跟姨妈吃苹果。
无忧撇撇嘴:哥哥呢?
姨妈指了指无忧的房间:在你屋里睡觉呢。
无忧气冲冲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对她妈大叫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让人进我房间!
她推开门,又把门摔上,街道上的灯光本来在房里斜斜射进一道光,被她这一摔震得一抖,粉尘毕现。
床上的人懒懒地撑起上身,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回来了。
无忧就讨厌他这幅样子,把床上的被子一掀:你起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她扯着被子的一角,使劲儿把厚重的被子往上一甩,哪知道他重重一拉,把她连人带被地扯倒在床上。无忧只感觉冰冷的膝盖在硬硬的床腿上猛地一磕,吃痛叫出了声。
他俯过身来,把她的脸在掌心里一捏:不要说你的床,你这个人我也随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