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你、你先出去……”张斐几乎是花光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小方以为是他在旁边,干扰到了张斐,连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而小方离开顶楼之后,张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立马松开了狙击枪,在地上打起滚来。“啊啊啊——!”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腕,想要遏制住那种不必要的颤抖,却仍无法停止下来。心反而跳得越来越快,大脑也一片空白。他咬着下唇想着还在舰桥上的方菲,她的性命还在危险之中,他要救她、救她……但是他却突然,拿不起枪了。
他把自己的手腕,狠狠地砸向水泥地面,想要通过剧痛,遏制住手中恐惧,却仍无法静止。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少犯这样的病了,在最初的几年,每次他一看到枪,内心都会涌起无可名状的恐惧,让他冷汗涔涔,不断颤抖,根本拿不起枪。这些年,慢慢淡忘了,他已经好了很多。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他要救人、救人……“呼、呼……”张斐不断深呼吸着,想要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睁大眼睛,眼裂中已经浸入汗水,但巨大的心跳声,仍在耳膜畔回荡。耳麦里有着庄涵的声音,他在紧张地为张斐报告着位置、风速、角度的变化……不断叫着,老板、老板……而方菲惊慌的声音他也听得到。张斐知道一分一秒都不能丢,他要马上击毙挟持者,救下人质,而在这时,回荡在他脑中的,都是久远之前的黑色记忆……
军校中,宿舍里,球场上……那些人群和笑脸……那些压迫的蔑笑……他的衣服被剥去,如同一只被剥掉外皮的青蛙……他在最后的考试中,射出那一枪……然后他晕倒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醒来之后,人们告诉他,那个荒谬至极的结论……他已经记不清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的脸,但他仍清楚地记得那种恐惧和绝望……他的成绩被取消了,他无法毕业了,他离开了军校……在之后的三四年里,他一直拿不起枪,一看到枪,就回忆起以前的绝望……他后来又遇到了更多绝望的事,在生活的无尽考验中,他逐渐连恐惧的机会都失去了。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但那种绝望一直深埋在他心里,仿佛一只巨大的人型乌鸦,在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刻,穿着黑袍,面孔上有巨大的弯喙,黑袍底下露出爪子,一步步走向他,冷笑着,冷笑着,提醒他自身的卑弱,即使你辛辛苦苦取得了一切,最后仍会在一夜之间被夺去:“你不行、你不行……因为你是个beta,你无权……你没有资格……”这种仿佛箴言一样的话语,一直深存在他心底,在他要做某些重要的决定时,毫无征兆地跳出来,告诉他:
“张斐,你不配。”
“啊——!”张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
在舰桥上。
那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普通的人生里,他从未想过,在某个时刻,他可以获得比他前半生所有加起来都多的关注。以前,曾经是经理的一声呵斥,都能让他辗转反侧;现在,那么多的纠察员、那么多的新闻记者、那么多的围观群众,都在看着他,却丝毫不能触及他的情感了。
“崔炎……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声音哑了,后面那一句话,却对的是他挟持着的那个白衣姑娘说的。
这个姑娘一看就脑子不聪明,所以他很容易地,把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她给挟持了过来。她是无辜的,但又有谁是有罪的呢?他无法维持他们一家的生活下去了……与其大家互相看着死掉,不如在死前一博,或许能够获得一些关注和怜悯。用他一条普通的性命,去换取更多人好一点的生活……
“对不住了……姑娘……”中年男人说,他稍稍松开了方菲。方菲依然是不懂的,她大声尖叫着,满脸恐惧,因为脖子刚被松开,不断咳嗽。中年男人低头看了她一下,他不相信那些政府官员的保证,他知道,只有得到人群关注,他们的问题才能解决……而忽然就在这一刻,他的脑门上多了一个血洞,他的表情也凝滞在了这一刻,眼睛大睁着,有恐惧也有泪水……鲜血流出来之后,他的身体飞速往下坠去,方菲被他松开了,也一直跟着往下掉……还好被在周围等待着的纠察队飞艇给接住了……
人群发出一声欢呼,欢呼绑架者的被击毙和人质的获救。即使明显的被一枪毙命,守候着的医务人员,也是尽责地上前,确认绑架者的确无生命体征了。而人质姑娘被救下来,查看她是否有受伤,心理上是否留下Yin影……
警铃声在嘀嘀嘀嘀地响着,热闹已经结束。抗议者留下的鲜血,还挂在几千米高的舰桥上,无人理会。他的尸体被运走了,纠察队记录着事件经过,疏散看热闹的人群。人群散开了去,又回忆起刚才神奇的那一枪,议论起来,是谁救下了那个姑娘?是谁如此Jing准,及时击毙了无法沟通的挟持者,而在没有伤及人质的情况下,解除了困局?
知道妹妹被安全救下后,方慎才仿佛从地狱中回来。他爬上顶楼,见老板正盘腿坐在窗前,背影如一尊雕像一般。他感激涕零,拖着步子上前,抱着张斐的身体跪下:“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谢谢您救了菲菲……”
张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