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镇是靠打渔业发展起来的,现在变成了全国幸福指数居高的一座城市。长长的沿海线,从市的这头延伸到那头,这一段路程盖起的高楼鳞次栉比,但楼房的风格和冲击力远远不及大城市。这是一个平凡而简单的月牙湾,也是谢初长大的地方。
谢初的爸爸叫谢泽恩。一位憨厚朴实的男人,谢初长得很像他。他们都有一双柔软的眼睛,小时候的谢初称自己的爸爸为超人,因为哪怕家里的生活再艰难,谢泽恩总是不会让她失望。每回生日谢泽恩都会买一个大大的蛋糕,谢初最喜欢奶油味的,那时候的蛋糕会铺上厚厚一层奶油,甜而不腻。蛋糕上缀了两朵花,艳俗的很,却很好吃。谢初小心翼翼挑出来,一个给谢泽恩,一个给奶奶南正琴。奶奶会笑着让她自己吃,可爸爸会让她留给妈妈。谢初最不高兴的就是把花留给夏诗吃。
爸爸工作那么辛苦呢!好吃的东西就是要给善良的人吃。
谢泽恩不太有时间照顾谢初,于是南正琴就担起了这个责任。谢初五岁的时候爬山,月牙湾旁有岛,绿油油的植被覆盖住了山,那是谢初最喜欢的户外活动,因为不花钱。
等到小学,谢初就不用南正琴接送了。学校在马路对面,车流喧哗,闹哄哄的人群一涌而出,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谢初背着书包,会看见夏诗从某一辆高档车里走下,踩着能抠地的华丽高跟鞋,她身上飘来谢初从来没闻过的味道,不是夏天谢泽恩身上的汗味,也不是南正琴身上的药材味。谢初觉得这个女人很陌生,所以当夏诗扔给她一个书包时,她拒绝了。
谢初相信好人永远会幸福地活着,幸福地死去。谢泽恩也是个好人,所以他死的时候一定是快乐的,不会带着人间的磨难,飘然然地就飞走了。谢初和南正琴时隔多年再次睡到了一起。南正琴是个极其坚韧的人,她书读的很多,但学历不高。每次说出口的大道理能让谢初短路好几天。
她说,不管怎样,蓝家的帮助不能拒绝。
谢初看着床头三个人的合照,终于撑不住了。
南正琴一下下安抚着她,粗砺的手掌沉稳地轻拍在她后背上,谢初鼻尖一酸,犯傻道:“奶奶,你什么时候会死?”
南正琴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回她:“奶奶还能陪你多久就多久。奶奶要活到崽崽结婚,生子。到时候给你带宝宝,好不好?”
谢初握住南正琴的手,“好。”
“乖,先睡觉。”
南正琴口中的蓝家并不定居在海镇,它和夏诗一齐,远在遥不可及的京市。
临走前谢初抱着那个相框,坐在嘎吱作响的木椅上,她挪不开腿。这里是她的童年,是她最幸福的居所,是一个不会破灭的家。
可是她要离开了。
“奶奶,这个房子卖掉了吗?”
“没有。也卖不了多少钱,等到几年后就要拆掉了。”
“哦。”谢初起身,开始搬东西。
南正琴放了些她看起来并不值钱的小玩意,针线、风凉油、荷包……
她帮南正琴揣好贵重物品,第一次坐进私家车。她公交车坐的多,一开始并不习惯车上奇怪的味道,丢一块钱,不一定能有位置坐。出租车按表收费,车内是呛人作呕的烟味,她也不喜欢,不过她可以埋在谢泽恩的怀里憋气。
这个车只送他们到飞机场。海镇并没有飞机场,他们坐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在郊区下了车。候机大厅来来往往只有寥寥几人,她稳住阵脚,不慌不乱地取了机票。
“奶奶,是头等舱诶。”
南正琴没听过什么头等舱,于是问:“那是不是要贵一些?”
“要贵很多。”谢初只看过电视剧里演过,还有就是班里有同学分享假期体验,说经济舱跟头等舱完全是两个概念,可贵了。
南正琴沉默一会儿,要她收好机票。
谢初领悟到了什么,摩挲着手里的纸质机票,觉得像是施舍来的入场券。她将这两张千斤重的纸收进书包里,找起了登机口。
第一次坐飞机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违禁品,南正琴心痛地扔掉了她的宝物,不做纠缠,是个好老太太。谢初安慰她许久,等到飞机即将起飞时,南正琴自然收了声。
“崽崽,我听你爸爸说飞机起飞会堵耳朵的,记得张嘴。”
她张嘴示范,谢初笑道:“不用这样,奶奶你咽口水就好了。”
这也是她听别人说的。
祖孙两人一起吞了口水,然后兴致勃勃地看起窗外的云。谢初直勾勾地欣赏着,看着云层变幻万千,刺眼的骄阳筛下金粉。正午的天空,是她从未企及过的高度。
兴奋劲过完,谢初细心地帮南正琴盖了张毛毯,自己也寐上了眼睛。
蓝家,夏诗,京市。
她期待着,却又不知前方险阻。
她们的行李在出口。总共两个人,两个箱子。谢初带了衣服、鞋子还有书,谢泽恩的东西无法带过来,她也只是勉强塞了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