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漳帝国十年征讨,南扰西汴,北制胡夷。元钦六十年,漳文帝驾崩,留遗诏命三皇子任羲宁嗣位。钟鸣一万之时,两年前被赐毙的二皇子任羲阙突携兵复活,弑兄篡权,后起兵反汴。
时逢西汴国主大渐,国师黎庶江变法失败,jian臣吸血剜骨,路边饿俘如犊。任羲阙起兵分至梁山、周河、尹洼,以三方围攻西汴护国城。三日城破,羲昌元年春,西汴亡。
周遭一片黑暗,只听得箭身击打乱石,身后的人将自己死死抱住,血腥味从那人身上渗出,任葭一抬头,眼睛正接住了一滴粘稠的鲜血。
“爹爹……”他怯怯地开口,“咱们是去哪儿?”
身后人抬手挥剑,力至锋刃,竭力将骤雨般的箭身挡在身后,紧护住身前的孩子。余光中,孩子稚嫩的脸被裹在一片细白大氅中,脸颊仍有薄rou,稚气被恐惧描得更深了。
卢煦池生生挨了身后一箭,闷咳出声,竭力咽下涌上口中的鲜血,柔声安慰道:“咱们回家…就快到了……”
虽被称为爹爹,他看着仍很年轻,眉目浓丽而唇齿色泽浅淡,嘴边鲜血在疾风下渐渐成了干涸发暗的痂,如同研墨泼在一枚粟玉之上。
任葭伸手反抱住卢煦池:“爹爹,我来保护你!”
马蹄疾驰,天降大雪,路边灰石逐渐被砌成了莹白的山峦。任葭被裹在鹅毛大氅中,只觉得朔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自己脸上,身后的人温度越来越低,咳嗽声音却逐渐加深,每咳一声,都有温热的ye体浸入任葭后颈。
黑暗中,另一片马蹄声愈来愈近。
只听一人扬声道:“熙池!”
那人加快步伐赶上了卢熙池的战马,声音陡然慌乱起来:“你……怎么样了?”
“死不了,咳咳……”卢煦池沉沉开了口,嗓子因日夜兼程而喑哑成了粗沙,光是开口就像是要将声带的伤口重新撕裂,磨出一片新血。
“你的伤——”
“箭上没毒,都是皮rou伤。”卢煦池抢先截了他的话,道:“翀唯,我要回去一趟。”
狄翀唯早已预料到此话,并未出声劝阻,只沉声道:“我们出城时,刘兄早已不见踪影,次日在郊区乱坟岗中,我命弟兄们刨找,只找到了他的玉佩……他必定是……”
“活着救人,死了也要见尸。”卢煦池将咳嗽闷回胸膛中,抬起眼睛直视狄翀唯:“他是我的师兄,为国捐躯,尽忠丙节,马革裹尸还是要的。”
狄翀唯盯着卢煦池的眼睛,浓黑睫毛之下的眼眸接纳着漫天粗盐般的雪粒,融成潺潺细流。刀刃斩不断,泥血染不浊。
他叹了口气,将卢煦池怀中的孩子接了过来:“我带他先上路,咱们坤鎏镇见。”
任葭睁着茫然的双眼,愣愣地被抱下了马,又落入一个更加坚实的怀抱。这个怀抱比爹爹的强壮,更加火热,却让他疯狂挣扎起来:“我要爹爹!”
狄翀唯没有卢煦池的耐心,扬手在任葭后背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不想死就跟着走!”任葭毕竟只是三岁孩童,第一反应要哭,之后却硬生憋了下来,死死拽紧身前的马鞍带,抽着鼻子使劲嗅着大氅内领的残余血腥味。
爹爹要去哪里?我们要去哪里?他一概不知,却也不开口问,只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周遭的声音。
马蹄踏雪声逐渐夹了其他杂音,烈风裹着不远处隐隐兵刃相撞的声音,袭至任葭耳畔。狄翀唯也听见了,低笑一声,道:“漳御侍卫…怕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吧。”
“什么?”任葭愣愣问道,丝丝凉凉的恐惧从后背逐渐向上攀登,占据了小小的头脑。
“苦心积虑设的这么一个局,图的无非是将我西汴忠臣厚骨委囚身下,终日为娈!”狄翀唯沙哑道,踌躇半晌,倏尔下马,将任葭放到路边枯木后边的乱石堆后,认真道:“小王爷,臣只能护送您到这里,之后,若臣有命九死一生,将会接你继续西行,若臣没这个运数……”他竖耳听着前方的声响,将身上的大裘脱下,罩在任葭身上:“那算臣以命抵过。此裘为西域献礼,远观如磐石,荒野中有障眼之用。也请小王爷务必坚持住,非迫不得已,万万不要出来。”
任葭缩成一小团,茫然听着狄翀唯在他身前跪下的声音。布帛相擦,碾压了地上的枯枝,听着像是又行了个礼一般。
他愣愣地说:“爹爹在哪里……”
“诶……太小了,怎么懂呢。”狄翀唯叹口气道,掖了掖任葭身上的氅毛,兀自留恋地摸摸领口干涸的血迹,终于下定决心,咬牙撑起身体,自行离去了。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任葭将自己埋在枯枝落叶当中,骤雪再度袭来,整个人几乎冻成了冰疙瘩。狄翀唯方才光正洪亮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阵阵惨叫,被不远处的尖刀削薄,又被马蹄尽数踩踏成土。
马蹄声愈发接近,任葭甚至不敢呼吸出声,只听刀剑出鞘,一人铁靴踏在他身前的积雪中,下一秒便要向裘下的任葭挥来!
突然,远处战马嘶声呼啸,只听一人失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