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弱冠的青年,揉了揉痠疼的大腿,替那滿身瘀青胡亂上了點藥。
又是一個和他爹練武的清晨。說是練武,不如說是暴打。
木頭搭成的矮厝,簡單隔了一廳兩房,還有個灶臺。兩個男人同住,與什麼雅緻整潔沾不上邊,能遮風避雨吃喝拉撒,算是宜居。
這處稱作他的房間,他橫豎躺下,正好自頭頂到腳,還好這小小空間有窗,窗櫺迎進了一些陽光,一些清風,見著幾束亂飛的塵。高起的竹架上鋪了些淩亂的大花被,看上破破舊舊盡是補釘,自他有記憶以來,便是睡著這床被,洗洗曬曬,也沒換過。
床邊勉強擠了張竹子綑成的小几,几上亂倒的凝膏,剩沒多少。
「呃啊。」
他屏著息,小心翼翼脫了上衣,讓他爹一刀削在肩胛的傷口,實在不淺。他拐著手,亂擦了擦血跡,撐著為難的角度,又塗了些也不知對不對症,反正自小就是那方子,自製不離不棄的萬用百草膏,消炎止痛。
一塊還算乾淨的破布,將就纏了纏,便也算包紮好了。
這上衣濺了血,得換一件。
沒幾件衣衫,自也沒什麼斗櫃,就掛在粗布門簾邊,這房實在太小,連門也沒有。
他起身隨手拎過了一件。
「無垠,磨蹭什麼。」
才礙手礙腳著了上衣,他爹暮允的聲音,在門簾外響起。
他跳起身,拉了拉剛捲上的灰黑褲管,拍拍暗褐的粗衣,連忙往外奔。
外頭已不見他爹,那擺了張木桌算做廳的地方,壁上掛了竹籃蓑衣箬笠。
他一跳,一股腦全掃下挾著,又往外趕去。
看起來本就弱不禁風的木門讓他一推,伊呀作響晃得厲害,門邊套了套黑布靴,蹬了幾蹬,忙跟上他爹早已遠遠邁開的大步,走入一片青青竹林。
那頭也不回,快步行著的中年男人,說是他爹,實也不是他爹。他壓根兒沒娶親,對他壞得很。
從他那雙濁濁不清的眼裡,讀不出什麼東西,只知道從前,他在這龍脊大山,自一頭稱作銀爻的兇虎嘴上救下了還只三歲的他。他總道當時他讓巨虎咬爛了肩,嚎啕大哭,什麼話也說不清,只知道自己有爹娘有妹妹,還有個剛出生的小弟弟。他還沒有名字,娘親數著星星,叫他小狼。
小狼叫久了,不太正經。
提起名字,男人一臉嫌惡懶散,不怎麼想花這心思,望著他,閃過兩字,將且喚他無垠。
那男人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那男人。但,無垠從此再盼不著他爹娘,漸漸連他們生得什麼樣,也忘得乾淨。
事實上,除了那頭兇虎,他什麼都記不清了。
他這怪客似的爹,筋骨健壯,蓬頭亂髮與滿腮的鬍,一雙眼雖看不甚清楚,武行仍甚好,獨居深山,沒人敢惹他,鄰人背裡咒他瞎子允。
暮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僅有武行,還通兵法,死沒耐心地也教了他不少東西。
平日裡,五更天,他便要他練武。
他一高壯的男人,拿他十歲不到的小個子對招,草草解說,揪來便打,擋不過,暮允便喝斥他不長進。
這搏命似的練功夫,讓他在同輩中拳腳好些。否則,他讓怪客瞎子允收作兒子,又生了雙奇特的眼,過個目,便能明瞭人思想,說實在,沒什麼朋友,等著逮他作弄他的大小混混,還多一些。
他漸學會了歛藏鋒芒,只消閉起眼,少問少言,天下寧靜太平。
他們生活簡單,他同暮允入了竹林,依著節令,有時挖筍,竹筍堆上車,推至山城市集擺攤能賣點小錢;有時劈竹節,竹節竹皮做些工藝活兒,也是筆收入。竹林獵到小蛇野兔,還能加菜。
這大山春夏潮濕,每每過午,林間繞起薄霧,淅瀝瀝下起小雨。
「這些夠麼?」
他一身傷口,實不想待在這煙雨濛濛的竹林裡。即使披了蓑衣,潮潮水氣溽著,還是悶濕難受。
「再多些。」暮允撇了一眼竹簍,隨口應了聲。
日日劈著片片竹枝,他的手粗粗厚厚,掌心指節佈滿了硬繭。裹著刀柄的粗布讓手汗雨滴滲得濕,灰黑抹滿了泥。
忙活了一上午,半刻歇不得,這沉沉幾簍大小竹筒,怎地還不夠,想是他瞧不清吧。無垠無奈想著。
他覺得,他這爹巴不得他就這麼累死在林裡。當初,又何必救他。
半句還沒頂出聲,那埋怨的神情,已招來一竹棍敲在他肩胛上。
髒字險些沒飆出來。
「瞪什麼,幹活兒。」
若能不救,他自不想救。
他暮允,在高天仙界可是位階不低的侍官,領職守著他主子地伶公主的坤和宮。
地伶挨罰歷劫,他為侍衛之首,和貼身主侍的仙女靜兒,也得隨著落凡。卻不料讓這小子著魔的上一世,累得毀了半生修為,差點連元神也不保。
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