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好运站在你那头,我自知事败,却不认败给了你!”
他的笑声又如乍起时那般突然停下,看向沈惊鹤的眼神是无法被辨认的复杂混沌。
“我只是,心有不甘……上天既然诞下了我沈卓旻,为何又要让一个沈惊鹤存在——”
沈惊鹤定定地看着他,不言不语。沈卓旻忽然一笑,面上又带出了初见时大雍三皇子的堂堂尊贵与气度优雅。他没有预兆蓦地跪下身,傲然的脊梁朝城北方向深深一弯,额头抵在坚硬石板的那一刹,冰凉的寒意随之传来。
再站起身时,他仔细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抚平了褶皱的衣袍,空无一物的目光环视一周,忽然铿然一声拔出了腰侧的剑。
梁延瞳孔骤缩,湛流冷光已要飞出,却被神色微沉的沈惊鹤按住手腕,幅度颇小地摇了摇头。
“我沈卓旻生不肯屈人,死亦不肯服人。是生是死,我的命,只握在我自己手中!”
话音一落,沈卓旻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一翻抵在颈侧,没有犹豫地重重一划。
黑夜里,鲜血飞溅的那一抹殷红是如此刺目。这抹红不属于旁人,只属于曾一手翻云覆雨纵横朝堂的天家皇子,只属于名门徐家最意气风发的青年之主,只属于那个让无数人争相趋附、却又闻之色变的名字——
沈卓旻。
亲信近卫阻拦未及,伸出的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滚烫的热血。他们脸色白如月色,浑身的骨头若一下子被抽走,扑通跪倒在地。
当啷。
是一柄刀握不稳坠地的声音。
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沉默蔓延的气氛撕裂开一个口子。接二连三地,有更多兵器杂乱无章落地的声响传来。渐渐地汇合在一起,汇合成嘈杂中带着诡异谐和的乐章,叮叮当当,响彻大火下无边无际的长夜。
最后一柄长刀在漫长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脱离了那只汗津的手。一声闷响,是黑夜最后的终章。
那支曾不可一世撞破宫门的军队沉默了,凶猛的巨兽伏下了它的头颅。无数把纵横交错的冰凉兵器,最终染上的只有主人殷红的鲜血,还有一片苍凉的月光。
梁延默然一瞬,偏过头,探询地看向始终面无表情看着发生一切的沈惊鹤。
沈惊鹤的衣袂动了动,他抬起手,望着落在指尖的一缕月色,清冷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战场。
“降者,不杀。”
何处有琴音飘来,余音袅袅,如泣如诉。
琴坊,石墙,花影摇动间,有一架古琴七弦鸣动,女子素白的指尖一拂,空山凝云,星汉不流。
玉蝴蝶仍跟着曲拍轻声哼唱着,姣好面容上恬淡的笑意专注而温柔。她好似没看到街坊百姓惊惶奔到大街上指点着禁宫方向的身影,好似没瞧见古老宫殿处熊熊冲天的肆虐火光,好似没听闻远远传来的兵甲齐解与刀剑落响。小说娃小说网
她只一心一意地唱着,弹着,琴声与歌声融化于溶溶落月,飞入浩渺的夜空,飞向很远,飞到无处寻。
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了。她的指尖一顿,有一声隐约叹息传来。
“三郎,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初见时,我弹奏的那首曲子。”
“那天,你夸我琴声很美。我从你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很美,就好像,我从来没那么美过……”
玉蝴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从容将三尺白绫高高抛起绕过屋梁。
她抚了抚柔软的绸布,将自己纤细的脖颈套于其上,安详闭上了双眼。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直干云霄的厚重宫门一扇扇缓缓排开,宫中长长的甬道迢递亮起灯火,侍人顺从驯良地跪伏在长路两旁,目光连瞥见划过眼前的衣摆也只慌张觉得亵渎。
无人明说,却无人不晓,那道衣摆的主人,将是这巍峨皇宫的新主,也是这浩大天下的主宰。
沈惊鹤一步步踏着青石板路,目不斜视向紫宸殿走去。风吹拂一绺乌发,落在玉琢似的脸庞。
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进宫时,脚下的路亦是这条。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岁月跌宕着为人的命运,却只在青砖上留下了两三道轻浅划痕。
所幸,这条漫长的来路,而今终究是有人相伴同行。
身边那人落后他一步,不回头,也能察觉落在自己背影的炙热眼神,专注,缱绻,忠诚。
那是,看自己挚爱之人的眼神。
远远便可看到有道身影守在殿门守望,见到他来,苍老的脸上是激动和疼爱。
“老奴恭贺殿下,得胜而归!”
“公公。”沈惊鹤将德全扶起,四目交汇,无需多言,所有的万般心情正在此刻互通。
松了手,沈惊鹤一掀衣袍踏入紫宸殿。微苦的药香弥散,明黄色的龙榻上,一具几近油尽灯枯的身躯微偏着头,浑浊的瞳孔已有些失焦。
沈惊鹤坐到龙榻边,低下头,望着白发苍苍的病人,神情复杂难辨。
“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