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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晏出宫了,带着给楚琼准备的礼物,去了一趟国安寺,想请寺中的大师为礼物做一份加持。
其实他并不是多么的信这些东西,可到底是给楚琼的生辰礼物,做了加持,也算是对她的祝福。
寒冬的国安寺有些萧条,朔风伴着飘雪,宫晏带着随从沿着台阶往上,一路只能听见风声与踩上积雪的脚步声。
风雪之外是一片寂静。
入了寺,僧侣们已经在殿中等候,为首的竟是那个敲木鱼的和尚。
宫晏这才知道,这个人竟然不是个普通和尚,按善男信女们的说法,他大概是个得道高僧。
殿中的法器早已摆好了,和尚们分坐殿内四周,待加持的东西也放了上去,得道高僧这时过来问:“殿下想求什么?”
“求什么?”宫晏愣了一下,看着东西上的平安结,答道:“自然是求所赠之人平安。”
和尚点点头:“那请殿下稍等片刻。”
做法事过程并不像想象的繁琐,靡靡的诵经声低沉却有股震荡内心的力量,宫晏在旁边竟然听得入了神,等反应过来,法事已经做完了。
“殿下,加持完毕了。”和尚将东西递还向宫晏。
“多谢大师。”大概是在台上被香火熏染,东西带上了一缕檀香,诵经声已经停了,檀香却没有散尽,宫晏看着殿中宝相庄严的佛像 ,忽然道:“孤心中有惑,不知可否向大师求教?”
他这些时候并不清闲,回宫后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可是他却忽然想请和尚解惑。红尘槛外人,有些事是不是比他看得清一些?
和尚到底已经四十多岁,比宫晏要老道了太多,他伸手向宫晏作了个请的动作:“数月前殿下曾来寺中赏过一次桃花,如今虽没有桃花,却正好有一场雪,殿下可愿随贫僧再去看一看?”
再去看一看?
宫晏心中一滞,国安寺的桃花明明才是今春的事,可他却已经觉得恍如旧梦。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和尚一同去看雪中的桃树。
古桃树独立于院中依旧苍劲,枝桠上覆着落雪,虽然没了花也没了叶,却依然很美,在满地的雪色里,像是一棵琼花玉树。
宫晏站在树下,想了想,道:
“假设孤在一个木桥上,桥下有人溺水。孤不会水,便拿着一支长杆救人。这时候桥的一边来了一只老虎,而桥的另一边是住着妇孺的村子,大师,孤该当如何?”
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朔风刮在脸上刺痛,张开嘴就是呼出一口白气,宫晏的声音也极冷:
“若孤扔下长杆,溺水的人会死。
若孤不扔下长杆,孤会死。
若老虎过了桥,村中的人也会死。
若孤与老虎相搏,孤与老虎大概都会死,而今后再来老虎,依旧会过桥食人。
大师可有解法?”
宫晏是太子,话里的那些所指其实很明显,问题也并不难回答。可正因为如此,和尚不敢贸然回答。他在寺中守了一盏长明灯十几年,供奉的那个故人当年就是把自己逼死的。如今像是轮回又至,宫晏同样地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皇家之事,与和尚本来并没有关系,可宫晏是故人唯一的外甥,宫晏的母亲又于他有恩,他不能不管。
他本以为,这是皇帝自己扶持起来的太子,皇帝甚至愿意带他来祭拜故人的长明灯,应该会好好护着这孩子,宫晏做这个太子也该很顺利。因为这,他还劝过宫晏要秉性纯善勿失本心、盼着宫晏将来继位能宽厚为政,可为什么也会到这样的境地?
“大师未寻到可解之法么?”见和尚久久不曾开口,宫晏失望道:“那就多谢大师邀赏美景,孤该告辞了。”
“殿下留步,”和尚朝转身欲走的宫晏喊道:“殿下,贫僧有一陋见。”
“愿闻大师高见。”宫晏停了下来,等着和尚的回答。
“殿下有三层障,第一层是溺水者,第二层是老虎,第三层是村中的妇孺。
第一层障,只是障目一叶。殿下守在木桥上,以一人之力对抗桥对面的老虎,就已经身处累卵之危,有无溺水者都是死局。殿下以为溺水者是他人,其实溺水者也是殿下自己。
第二层障,是心魔。无爱则无怖,殿下是因为心生畏惧,所以看到的是老虎,是猛兽。若是没有畏惧,便也没有老虎。
第三层障,是本心。这个问题,其实殿下内心本就有答案吧?若殿下放下身后妇孺,您便不会在桥上,而也就没有这座桥了。而若不放,殿下便依旧在桥上,只要殿下在桥上,溺水者有、虎狼有、妇孺亦有。”
宫晏听他说完,道:“你这是劝我放手?”
果然,和尚想,他当初没有劝动那人,今日再劝,宫晏也不能听进去。
宫晏嘲讽地看着他:“孤若是没有记错,大师几个月前还说孤秉性纯善,让孤勿失本心,为黎明之幸也。原来大师说的都是面上之词,都是假的!”他大概太失望,说完便拂袖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