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用手背试了下茶壶的温度,方才耽搁太久,茶水已经变温了。
她起身道:“我重新泡一壶去。”
沈伶秋润了润嗓子,拈杯一笑:“这么讲究做什么,快坐下。”
杜丹心里说,当然是因为天凉要多喝热水,话到嘴边却变成,“免得再有人做客时,我这不中用的丫头给沈老板丢脸。”
王德鑫说得不错,她确实茶艺不佳,坏了好茶。
沈伶秋道:“你管别人怎么想,我说好喝就行了。”
“再说……”他垂下眼,用指腹按着杯沿,沿着圆弧划了一个圈,“以后不会有人来做客了。”
四合院里几乎没有来过外人,起码从没在杜丹眼前出现过。
“你今天要上他那唱戏?”
杜丹起身替他斟茶,然后往豌豆黄上插了根牙签,递到沈伶秋眼前。他捏着牙签,咬了一小口,咽下后说:“刚才那人是王司令家二公子,他家老爷子五日后六十大寿,让我去添个喜庆。”
杜丹“哦”了一声,又问:“唱什么?”
沈伶秋插起豌豆黄,送到杜丹嘴边,笑吟吟道:“尝一口。”
沈伶秋爱吃甜,杜丹口味随他,对甜口的糕点情有独钟,早餐要是有豆腐脑必要甜的,端午的粽子也多买赤豆馅的。
沈伶秋平日总端着,私下却馋得很,时常突发奇想要吃零嘴,还非得指定是哪家做的,别的不要,戏班子里的人基本都替他跑过腿。
杜丹问他吃不吃得出区别,沈伶秋回答吃不出,但贵总有贵的道理,他乐意花这个钱。
人家辛辛苦苦买来了,他却只吃几口就放下了,食量比猫儿还小,说“要保持窈窕纤细的身量,五大三粗的还唱什么旦角,街头卖艺得了”,颇有含沙射影之嫌。
说这话时,叶春晗正好在边上站着,他原先唱得也是旦角,可惜不是这块料,只好改当小生,平日以他为首,有一小撮人和沈伶秋不对付,暗地里没少传嫌话。
沈伶秋那时稍微有了些名气,除了唱堂会,还被请去宴会添热闹,某次晚宴上得了张厅长垂青,连带着叶家班也鸡犬升天。一桩美事,到了别人嘴里,就变成了
相公陪酒,本就是梨园行祖传的规矩。四大徽班当初进京也不离八大胡同,一道禁妓令下来后,更是相公堂子兴起。
做妓的瞧不起唱戏的,唱戏的又瞧不起像姑。
可他们也不想想,自老徽班报散,以角儿挑班的制度兴起,点戏就变成了点人,要是叶家班一个能拿出手的旦角也没,班子早就散了。
沈伶秋看都没看他们,把手上的零屑拍了,把零嘴放到杜丹手上,说: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杜丹不动声色地看了沈伶秋一眼,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沈伶秋却依旧言笑晏晏。
她那时才侍奉沈伶秋没俩月,还没摸透他的心性,以为那是“一笑了之”的淡然,惊讶之余又有一丝敬佩。
照杜丹来看这群人就是“吃沈伶秋肉”的,拎不清自己身份,要是沈伶秋一气之下自己搭了戏班子,他们都得喝西北风。
她这么想着,看了看手上的零嘴,又偷偷看了沈伶秋一眼,不巧被他发现。
沈伶秋笑着逗她:难不成要我喂你?
杜丹摇头,捧着零嘴,仓惶道:奴、小的……
她还在那里纠结称呼,沈伶秋却已经动手,捻了块小点心塞到她嘴里。
他问她:甜不甜。
那糕点又酥又软,轻轻一含便像水一般无声无息地化开了,顺着舌尖蔓延,吞下后又觉得暖暖的,咽了口口水,还想再吃一块。
沈伶秋用食指碰了碰她微微上翘的嘴角,说:要多笑才会越长越漂亮。
杜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笑了,听到后抿起了嘴,心想:她宁愿自己丑一些。
她用帕子把剩下的零嘴包在帕子了,藏着袖子里,过了半个月才发现零嘴已经化成了水,早不能吃了,于是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沈伶秋问她怎么了,她把帕子摊开给他看,惹得沈伶秋大笑了一番,说:你喜欢豌豆黄,下次再买就是了。
沈伶秋捏着豌豆黄的样子,莫名与记忆中重合。
杜丹想起往事,不觉露出微笑,惹得沈伶秋称奇:
“看到豌豆黄就这么高兴?”
杜丹张嘴含住,嚼了几口说:“不高兴。”
她估计沈伶秋应该不记得这种小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豌豆黄情有独钟。
杜丹说:“你别转移话题,快说要唱什么。”
沈伶秋朱唇微启,一口细密银牙半遮半露,咬着牙签说:“今天下午去王二那里琢磨琢磨。”
杜丹叮嘱道:“得注意避讳,人老爷子名字号都得问清楚,几几年生人,属什么的,避免那些不吉利的字眼。实在不行,你就改改戏,反正是在人家家里唱,不会有人拿东西砸你。”
杜丹思虑周全,沈伶秋边听边点头,“等曲子定了,一定叫你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