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的冷汗......他们才会变成恶犬吧,在一瞬间把他咬成数千块......他绝不可以表现出来,尽管他的心现在还在狂跳——他害怕啊,不抽烟他怎么掩盖他一直颤抖的手?
但是有人向他投去目光,有人按过他的肩膀。
他笑着,扔掉抽完的烟头,将手肘放上膝盖。他把这群人一个个看过去。一个个,他勾背抬眼,扫过这些牛鬼蛇神们的脸——他笑看这一个一个人的脸,他们的眼睛:它们充满犹豫。这不行,他不需要犹豫。
笑着笑着,他突然不笑了。
王锴坐直身体,直视前方。
说出来,就是现在!说出那句他大哥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
“陆佳是我杀的。”
就像在纯净透明的水中滴入一滴墨,这句话快速扩散,侵蚀整个仓库。空气里酝酿着前所未有的复杂:猜疑,惊恐,窃喜,盘算与忌惮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上空并行。
接着,他们潜藏于各个阴暗的角落,开始了悉悉索索的低声讨论。渐强渐响,这些声音会传染,它们的感染速度极快,很快便使你置身于金融中心最热闹的交易所。“他说什么?”“陆佳......死了?”“他杀的?”“那现在怎么办?”......种种种种,或近或远,高低错落,好像交响乐般流入王锴的耳朵。
这首曲子越来越激越,直到有人喊出:
“就一破开车的!他妈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你说你杀了陆佳你有什么证据——”
王锴“啪!”得把手账本摔在桌上!!
啊,曲终时真安静。
那本陈旧的手账本浸满鲜血,这一摔将它裂成了漫天红白黑相间的雪花片。即使它不过是一张张再普通不过的纸,依旧有太多人时至今日都不敢看它。可王锴就看着它们:人们总以为那里面藏着什么绝对的机密,以支撑陆佳魔鬼般的权威,但实际上上面只有人名。
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他们有些就在这里,有些不在,有些可能已经永远不在了。但陆佳把他们记下来,他把这些名字记在这本从不离身的手账里,记了整整二十年。只是要他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
你觉得他们是牛鬼蛇神,不!他们是人!“人”,谨记你无时无刻不是在与人打交道。
王锴再度去环视这些人。他目光所及之处,枪口如潮落。这使他在内心不由自主地嗤笑一声:这最后一张考卷他答得相当漂亮,他已看不见任何犹豫,因为这些人已经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静默的人群中,他又摸出一根烟。王锴低下头,有几只手要按耐不住给他点火。
就在这时,一束天光破窗而入,照进这间屋子幽暗的角落,照亮了在黑暗中独坐的人。他愣了愣神,听到一个声音说:
“他待你不薄!为什么?”
王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因为我看上了陆佳的人。”
这句不问自答的无厘头一出,最后一丝不臣也为它折服。虽然王锴不曾知晓,但这间仓库中有不少人参与过一次早年间的酒会。那时候陆佳刚刚接手完陈毅枫所有的产业,前朝余孽与新锐大臣联合起来为这位年轻的老板接风。包间内,哪个喝上头的俯视陆佳,问他“陈毅枫是他杀的”,这传说是不是真?
陆佳坦坦坐沙发上,他喝了点酒,但没有醉。他们从来没见陆老板醉过。他们看见陆老板笑——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他笑了要尽快离他十米远——便不怕死地同他打趣,“他真敢”,还问他为什么。
而陆老板还是一个字没说,只是笑眯眯看着问他话的人。他看着,把他看到爬到桌子底下去,他又笑眯眯看过他们每一个人。
突然,他不笑了。
陆佳轻声地说:
“因为我看上了陈毅枫的人。”
这个理由太简单,只因真理总是过分简单。他们无法反驳,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这是本能。
男人这种生物,拼尽一切向上攀爬,不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东西吗?
他起身,人群给他开道。无数只火机里,一只就近的手主动凑上来给王锴点烟。它的主人是一位很早就发迹的大腕,他在太平街住的日子比王锴的年纪都长。这位长辈给王锴点好烟,还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回前方地面,冲那人掸掸手。
“也送进去。”他叼着烟淡淡地说。
身后有一份惊恐的喊叫,配合那越来越暴躁的铁索声与犬吠。他们打断他的腿,将他们三个扭送进铁笼,去喂饱太平街新主人的小乖乖。谁叫他手贱呢?他叫他点烟,没叫他碰他肩膀。这只能怪他自己。
王锴走出仓库,看见停在暗蓝色晨雾中的迈巴赫。来时他是走来的,去时他们按前任老板的品味给他挑选了车,但它已经不是从前那辆迈巴赫了。崭新的,它无论外观还是内设都更加奢华,性能也更加优渥。
王锴走过去,他没看到远处的郑悦睿吊着一条手臂,站在风口上抽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