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铺满阳光和海风中慢悠悠地过,但莫名地,一根无形的丝线悬在了颈间,随着日升月落,向喉口一点点逼得越来越近。
他们依旧亲密,江雪墨尝过一口的点心夏棉会自然而然地就手紧挨着咬下一口,但某种微妙的、难以言明的东西在悄然变化,夏棉明明就在身边,他躺在沙发上闲闲地翻着一本书,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忙活一顿晚饭,从浴室里擦着滴水的黑发慢慢走出来……就像一道无形的透明屏障隔在了两个人中间,江雪墨可以摸到他,却又似乎无法真正触及到他——他们有了隔阂。
诚然他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但这种微妙的变化对于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两个人来说,似乎并不仅仅是心理作用下的意识过剩。
纤细脆弱的神经末梢被这种钝刀割rou般的变化一点一点吊起来,渐渐地越绷越紧,江雪墨慢慢变得惶惶不安,更可笑的是,他甚至已经不敢和造成他不安的人大方地问询坦明。他总担心,某个清晨醒来,这根弦重压之下不堪承重,啪地猛然断裂,崩开的弦线迸射着将两个人的生活甩得四分五裂。
湍急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涌动。
艰难但曾一度简单的童年至少年,他没有机会去学那些迂回与隐忍的心术,成年后猝不及防的变故如当头棒喝,猛然惊醒之后,那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成了他从不曾真正认清的人——他似乎早就已经不是他眼中固执地认为的那个孩子了,童年离他远得恍如隔世——江雪墨甚至不能真正寻到那个夏棉的影子。
他第一次没有在任何人的逼迫下,无比强烈地想要掩饰,想要粉饰太平。
“没睡好?”
江雪墨猛地颤了一下,手中的筷子一下从心不在焉地松笼的手心掉落出去,象牙制的箸子在冰冷的半透明茶色长桌上打着转翻滚,他有些发怔的眼眸跟着转过去,眼睑下两片不算浅的乌青映在台面上,甚至还依稀可见。
在筷子落地之前,被一只有些嶙峋的手灵敏地收入掌中。江雪墨看见他另一只手里提着冰袋,小臂上还搭着毛巾。
他将筷子放回去,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吓到了?想什么呢?”
江雪墨微张的唇才闭上了。“……没什么,就是在想昨天来的那两个警察……”
“只是失踪调查,柯莱特不是说了和我们没关系么”,夏棉将冰袋用毛巾包裹好,递给他,“周围的居民都受到调查了,没看见么,那边的公路还设置了路障进行车辆调查。”
江雪墨恍惚点了点头。
晨光从夏棉身一侧的窗前洒进来,他沐浴过尚且shi润的发显得极黑,金色柔和的光笼在他莹白的侧脸上,皮肤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碎光在齐整纤长的眉梢和眼睫上雀跃,泛着微粉的指尖都像是在闪闪发光。
——明净得像是昨晚在露台上吸烟的人不是他。
江雪墨昨晚睡得不安稳,起床想去夏棉房间看看,路过露台的时候,像是有某种冥冥的牵引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窗帘看见的。
昨晚吃完晚饭,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不懂,但江雪墨需要一些声音,需要这样看似温馨的氛围和时光。
正是晚间七点左右,屏幕上黑色鬈发高鼻深目的主持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画面就突然跳到了她身后的屏幕上,庄严的人民大会堂映入眼帘,随着一声“为星际的发展不懈奋斗”庄严的就职誓词落地,在掌声雷动中,俞骠宣誓就任星际联邦共和国第四十七任总统,镜头从他的脸上绕场滑过,最终回落在台上,他身后横向隔了三个人的斜后方的位置上,一张与他酷似的更年轻的面庞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镜头中,累累的金色肩章和勋章在他挺括的绿军装上熠熠生辉,角度问题,他漆黑而沉静的眼眸笔直地望进镜头里,如同直截了当的对视。
四十天的拉锯战,民主党效仿上届总统大选时他们这些小党派的Cao作,拉拢了一部分选举人,在最后关头,没有投给在本选区直接选举获得半数以上的候选人,成了失信选举人,公明党在距离执政最近的一次的位置上失之交臂。不知道私底下还有多少迂回曲折,公开的媒体上纷纷都是这么报道的。
那转播画面不短不长,大概半分钟左右,夏棉当时仰躺在他腿上,眼皮耷拉着将阖未阖,电视机发出的时明时暗的光变幻时,将他的脸庞映得晦暗不明。江雪墨甚至不知道他在这半分钟有没有恰好在注意电视,他自己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后从茶几上拿过遥控换台的。
他讨厌俞骁。
江雪墨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出现这么强烈的负面情绪,甚至甚过对叶寒宵。
他不知道夏棉是怎么想这个人的,但他下意识地没有在夏棉面前主动提起过这个人,夏棉自己也没提过——他不像小时候那样能把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叽叽喳喳讲得天花乱坠了,他有很多很多很沉很沉的心事,但他缄默如许,不再提起。
江雪墨希望他恨他,纯粹地怨毒地恨他,就像他恨叶寒宵一样。
可他已不了解这个人百转千回的晦涩内心,更别提Cao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