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喷泉的花式接连换了四五种,有时像螺旋而上的梯,有时像随风飞扬的叶。
水花溅起细微的水雾,附近空气朦胧又清凉。周茉坐在树荫下的长椅玩指甲,一抬眼,看见希遥在雾气对面出现,绕过白色的喷泉石雕,朝她走过来。
人到了跟前,递给她的是一杯橙汁。周茉随手接过,才发现是热的,滚烫的温度迅速传导,许是心情也太焦躁,她后背顿时冒一阵汗,浑身烦得难受。
大姐,你知不知道今天30多度?将热源丢在腿侧,她抱臂后仰,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故意的是吧?
希遥自己握着杯冰镇咖啡,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神清气爽,不跟炸毛的人计较。而原本还在纠结的站位问题,现在看来也不必多虑,长椅中央的一杯橙汁自动划了界,于是她欣然挪步,到另一端远远坐下。
我是为你好,坐下后,她伸手整理膝头薄纱的裙摆,你刚做了手术,身体弱,喝凉的容易落下病。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精准戳到人痛处。周茉闻声神色一变,咬紧后牙,斜眼冷笑一声:你知道还约我出来。这么热的天,我要是中暑了你负责吗?
没等希遥接话,又道:你想说什么就赶快讲。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耗。
她声称没工夫,巧了,对方也没多少耐心。
于是默契地一拍即合,卸下虚伪的寒暄与关切,希遥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就直接问了。
垂眸慢慢搅着咖啡,问话声也悠然:你真是被他强迫的?
一语如同霹雳,周茉倏地抬眼: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
希遥凑到杯沿啜一口,红唇勾着似有似无的角度。余光瞥见周茉沉脸不做声,她清清嗓,好心提供注解:
你发的那些文章我看过了。写得很不错啊,条理清晰,证据也充分但你没发现吗?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那些证据太完美了。
教科书一样的取证,只尽数昭示他人丑恶,自己却在那截图和录音里滴水不漏。
她是无辜又被动的角色,委婉过也抗拒过,一切防卫都做过。之所以仍然被侵害,实在是对方死缠烂打,她走投无路,求助无门这样黑白分明的故事,正义的路人最喜欢。
而偏颇之处恰恰在于,路人只是路人。
路人不了解周茉,更不了解伏子熠,又怎会知道他有多胆小,从来只敢做交易,不敢做强盗。
头顶青葱的树冠阵阵作响,希遥偏着头,目睹周茉由震惊到镇静。等将诚实的脸部肌肉安抚乖顺,她转过眼来,笑了: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证据这么有力,对我来说不是好事吗?我可是受害者呀。你不帮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质疑我?
她言笑挑眉,神态坦荡,希遥,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啊。
怎么会?希遥觉得好笑,别紧张,你计划这么久,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也没有替伏子熠抱屈,凭他之前做过的烂事,落这么个结果不算冤枉。我说这些,只是想知道
话锋一转,她眼色也忽地暗下来。洞察的目光汇聚,试图捕捉女孩每一个反应:你这么不惜代价接近他,到底图的什么呢?
自以为语气够硬,不料对方亦不软弱。周茉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地迎上她的视线:我图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熟悉又无奈的一句话,倒惹希遥笑了起来。她轻笑摇头,视野挪移,离开周茉的脸,望向面前澎湃喧扬的喷泉。
阳光下一道细浅的彩虹,水起水落间,它出现又消失。灿烂也飘渺,美丽又易碎,像身边这女孩正经历、也将流逝的青春。
好吧,你不愿讲,那我换个问题。希遥说,情人节那天你跟他见过,对吗?
前一句谈论的还是伏子熠,转瞬之间,他字指代的人变了。
有些突兀,却也无需说明。她们心照不宣,也知道周茉聪明,一定懂她的意思。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希遥略一停顿,又道:那天他突然知道了些事情,我们也是在那一天分开。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告诉他这些,起初我以为是伏子熠,可又觉得不太像
她在无数猜测中摇摆不定,直到那晚见到周茉。那个女孩孤零零坐在医院长椅上,见到她时抖着嘴唇难以置信,后来为逞强,又梗起脖子说自己甘愿,一闭眼,却落下悲伤的眼泪。
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在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果然猜错。
她猜错了,可也是头一回宁愿猜错。而此刻长椅另一端漫无尽头的静止,让她的「宁愿」再无成真的希望,真相被残忍触破,希遥平静地问:周茉,后悔吗?
其实从见这女孩第一眼,她就觉得她们很像。眼睛像,神态像,随着相处,她觉得性格也有些像。
知道她们的亲缘之后,她便将这些相像理所当然地归于基因,不再稀奇。而现在却不得不再次讶异感叹,她们未免真的相似得可怕就连命运都如出一辙。
她低低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