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海边时,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阵。他们停了车,就近找个露天餐馆吃点东西,潮湿的海味被风吹得漫了上来,夜色底下的海岸线灯火闪烁,女人的头发和裙子猎猎飞扬。
时间越晚,雾气越重。吃到一半,伏城拎着钥匙起身:我回车里给你拿件外套。
希遥正跟魏收通电话交代事情,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听见这话也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等电话结束,才发觉对面人没了,又想不起来去了哪儿。
难不成真像他说的上了年纪,马虎又健忘。希遥失笑,索性也不浪费眼力找了,拿起刀叉重新吃两口,又过一会,有人把温暖的布料轻轻覆在她后背上。
她仰起脸,手里捏的钢叉上还扎着半节甜虾。
伏城两手撑着她椅背,趁她回头的功夫,一个俯身把她的虾叼走:以前不是不爱吃这个吗,怎么今天胃口变了?
好啊,明知道她正想吃,还偏要来抢。希遥盯着他鼓起嚼动的脸颊,挑眉幽幽说:总吃一种口味,当然容易腻了。
闻声,伏城动作一顿。听出她言语里的意味,沉默一会,弯下腰又替她夹一只,毕恭毕敬喂进嘴里。
希遥威胁得逞,牙齿咬着虾,表情很得意。伏城忍不住笑,双臂一展,从后面把她揽住:这么善变啊?可别有一天把我也吃腻了。
希遥还在卖乖,嘴里讲着那说不准。一低头,瞥见他手里还捏了本书。
深灰色的亚麻书皮,来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记忆。希遥一时怔住,伏城弓腰把她圈在怀里,两手捧着书,在她眼底下翻了一翻:拿外套的时候在储物盒里看见的。这么多年了,这书一直都放在你车上啊。
希遥笑笑,放下钢叉,用湿巾擦净了手,把书接过来。
从扉页的里衬找到两处暗扣,拆了之后再把系住的棉绳解开,翻折两下,不一会那布书皮掉了下来,露出黑色的硬纸书壳。
她的东西都好像被她施了魔法似的,别人怎么绞尽脑汁都拆不开,可到她手里又都邪门般地听话。
书皮是,首饰盒是,她的浴巾也是。
伏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动作,一边发出赞叹的哇声。希遥被他逗得笑起来,把书皮丢进他怀里,自己伸出手,指腹触碰书皮上两个微微凹陷的烫金字。
《浮城》。
有人在她身后轻声念,声音已不似那很久以前的个暴雨夜,清爽干脆,带着少年气;而是变成了低沉的成熟,让她恍惚间禁不住感叹,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海岸的风声越来越大,伏城微侧身子,替她挡住几分寒意。她静坐在他提供的荫蔽里,默了一会,说:这是我初中时候,语文老师规定的暑期读物。
是吗,这本?伏城低头听着,语气惊讶,这有点超纲了吧。
他随口说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发。
而希遥却几乎是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便记起了她年少的从前,那时这本书摊开在她破旧的书桌上,黄昏的光线斜射在纸页,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割作阴阳两半。
一阵风动,门也动了。阳光下的字体被吞进阴影,她抬起头,看见那个叫伏子熠的男人。
在看书?他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问。
她点一点头。来不及阻止,那双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封皮被合上,他看了看书名。
嗯?大概真是意外,他先是一愣,然后笑问,看得懂吗?
她也笑:看得懂。
是吗?他挑眉,忽然有了兴趣。扶着桌子弯下腰来,双臂把她禁锢在狭窄的空间里,那你说说,最喜欢这书里哪一句?
她的指尖抚过书页,一页一页,哗啦啦像窗外绿叶声。最终,在某一段停下
天塌下来众头顶着。这句话最彻底的意思是,如果一块儿死,死有什么可怕的?
那时她垂着眼,一字一句地念。声音冰冷又安静,连些许的感情都听不出来。
同时是,如果我死了,而别人侥幸活下去她忽地掀起眼皮,笑着望了他一眼,那么公正又体现在哪里呢?
她读完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望着伏子熠,房间里只有钟表声。后来他问:你很喜欢这本书?
她答:这本书很有意思。
城市断裂,载着人们远离大陆。罪恶在这座浮城上肆意生长,伪善的面孔一副副剥落有人感叹人性,有人讽笑荒诞,可希遥不一样。
她慢慢合上书,把它双手抱在胸前,像个乖女孩的模样。
要是真有这么座城,我真想上去看看。让它带我离开这里,飘到海上去。她笑眼弯弯,眼里似乎是少见的憧憬,就是一定不要再带别人了。我要它上面,只有我一个
一座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浮城,那曾经是她幼稚又渴切的愿望。
带她离开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切一切都不要靠近,那些暗黑的过往、肮脏的人心,她一眼都不想再见,碰都不要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