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当空,竟不复夜幕缭绕之态,天地间便清亮起来。人们总以为月色清辉是黑夜的馈赠,殊不知暗香浮动月黄昏,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那弦乐所至之人,那月色所拥之人;那衣袂如轻云拂月之人,那凌凌立于高台之人,除少主流月外,在场众人皆不做他想。
自他出现起,众人仰望的眼眸便齐齐化作了镜子,月明亦不再被云妨。叫人恨不得将杯酒都奉上,以换得月色与他在镜中多一刻的停留。
忽而丝竹声起,高台上的人手腕轻抬,做了几个起势的动作,薄纱质的衣袂便飘飘着飞。人们这才发现这舞衣的垂袖与下摆都是朦胧的蓝,在清辉的映照下氤氲出线条柔和的连绵山水。
烟笼寒水月笼沙,朝夕国所出不多的月笼纱,穿在这难能一遇的人身上,竟成就了如此意趣。或拧身或盘手,似磋步又曲伸,那片山水柔柔地笼着他,像是倾诉,又似挽留。
那画中人却是不解风情一般,蓦地变了动作。他缓缓停将下来,在几个慢动作的执起备好的长绸扇,轻盈地在那咫尺高台上旋着舞了起来。台下众人眼中的意象,霎时变了光景。
那是一轮月,一轮满月。纯然的蓝随着他的动作将中心的一抹白拥簇其中,他便是那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月。他不属于水墨,不属于诗说;山水留不住他,轻云亦不忍夺去他分毫。他像是哪里都不眷恋,却又哪里都去不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时人或许再也无法目睹天地开辟之初的景象,却能在今朝与古人同享这天地初生之月。纯稚而又惑人,柔和而又凛然。
曲终,那人停下动作缓缓曲膝侧坐,垂头似是将残余的月光拢入了怀中。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从那个身影中读出倏然飞逝的脆弱。后来长袖挥散水墨,人们终于从梦境中醒来。
只见衣袂蹁跹,那道如月笼纱的身影纵身跃下高台,落定在众人面前。
月宫上的仙子,来到了人世间。
只见那神仙一般的人物微微伏身,指尖相抵掌心向内,双手平举于眉前,行了一个标准的朝夕国礼,开口言道:“隐月一族流月,此番见过诸位。”言过便收了礼,抬起一双眼来静静观望着台下众生。
众生因此得见他的容貌:乌发雪肤,点染唇珠。一眉新月,一眼繁花。许是一舞将歇,流月的眼尾泛着浅浅的红,下坠的一颗小痣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是纯然的魅惑。他便如白描中唯一的粉墨,轻轻一点,便将自己牢牢印在了所有人的心底。流月清凌凌地望向台下,眼中并无过于激烈的情绪。月光柔化了他的轮廓,也给了他一种奇异的虚无感——好似下一秒便要乘月归去了。
一轮朗月高悬,众生都要将他自怜的对影囚禁在水中,只为一个触手可及。而眼前这轮新月,他披着亘古的月光,身心都是未见人世的稚嫩。他本不该被窥视,不能被探寻。众生都该仰望他,而他本该蜷在那虚无缥缈的神明的掌心,献上自己昳丽的一生。这样的人,既选择步入纷扰的尘世,众生便没有放走他的道理。
而那幼月却恍然不自知,继续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以神乐会友,寻得我隐月一族的座上宾……”
蠢蠢欲动的摘月之人怎肯听?流月的话还不曾说完,便有一人飞身上台,在流月愣怔之时欺身上前,Yin邪地说道:“小美人何须如此?不如你直接嫁与我,在座各位便都是我们婚宴的座上宾,如何?”
台下一片哄然大笑,不知是被鼓动了还是被蛊惑了。桑塔皱了皱眉,先前因被气氛感染而产生的混沌便淡了些,他抬眼望向台上,似乎在做些什么准备。
流月也只是愣怔了一瞬,心底便涌起了一股果然如此的失望。他抬手将那狂徒打下台去,轻轻笑了一下,不知是讽那痴心妄想之人,还是笑天真的自己。他淡漠地听着台下从惊呼转为寂静,这才记起要拭去唇边的蜿蜒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