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郁他,修为尽失。
已经完完全全背弃人族,甚至就连人形也保持不住,接连冒出了鳞尾,手骨也逐渐变得狰狞,尖利得像柄刀锋。
他低垂着头,神情不安地,沉默地待在Yin影里,像个不会说话的影子。
看到他一改张狂,寡言沉寂的模样,慕凌心腔猛然攥紧。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庞晏侵蚀了她神识,龙椁崩塌溃灭一切,而她受了这么多伤本应重重躺在地底,现在却还能活蹦乱跳搀着人出来。
怪不得她醒来之后浑身意外地充满元力,神魂也修复如初再无那种刺痛感,她以为这是真灵现世带来的馈赠,却没想到馈赠她的人就在身旁,用尽他所有全力。
可他明明可以趁这个机会吸收真灵的,彻底摆脱身上的魔元之气,明明可以实现心意,像以前一样继续掌握所有,限制她的行动。
现在却因为她,所有一切前功尽弃……
“为什么……”
慕凌通红着眼眶攥住他的手,心疼得无以言语。
以前她觉得自己很坚强,不管是被陷害责打还是遭遇了什么,从来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是在遇到他之后,心底的软弱像被无声的手紧攥着,毫无保留地晒到了阳光底下。
那些心疼的,愧疚的,后悔难言的酸涩将她填满,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
池郁仍然垂着眼帘,没有应声。
他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胸腔的血已经被止住,身形却依旧狼狈,根本无法出现在人前。
但他竟意外觉得愉悦。
她回来了,真好。
就算他多疑地想要试探,千方百计限制她的自由,她还是回来了。
从此以后,她会带着担忧愧疚继续呆在他身边,再也不用担心她什么时候会逃走,什么时候会抛下他,这样的话,失去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所谓呢。
池郁抿起唇,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多年的猜疑不安仿佛一团烟云散走,却又换上更深的执念,缠缠绕绕把他锁紧。
他垂着眸,手心暗暗将人攥紧。
“我现在是个废人了,你会丢下我么?”
“……不,不会的。”
慕凌抱紧他,心疼又急切,“我们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等你伤好了,一切会变好的!”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
真好。
他觉得,他还可以伤得再重一点。
……
天色明媚,一辆马车拖着尘土缓缓踏上官道。
慕凌看着低垂着眸眼倦怠地趴在她腿上的苍白身影,指尖缓缓放下瞭望的窗帷,“我们就这么出去么,退位诏书留好了?”
“嗯……”
早在继任之前他就写好了这些玩意,有失踪的大皇子继承王位,景德帝那个老不死也该安息了,不然当初他怎么可能那么痛快交出玉印。
不过这些可不能告诉凌凌,他可不是懒得管那些人族生不生死不死,现在他是废人了,要好好休养。
池郁恹恹地翻了下眼帘,而后抱紧她的腰,脸朝内闷声道,“凌凌,我难受。”
“嗯?哪里难受,我看看?”
慕凌一秒转回心神,眸眼紧张地看着他的脸。
自从皇陵出来之后,池郁就经常伤势复发,虚弱得连出入都要她搀扶行走。
如今退位一事虽然已经昭告天下,可百姓对她们二人的讨论度依旧十分频繁,若不赶紧找个地方休养,她怕迟早有一天会被认出来。
左右师父已经无事回了三元阁,其余琐事也安排好了,出来前她已经找好了僻静落脚处,就当是游历罢了。
慕凌胡乱想着,指尖缓缓落入池郁胸腹,“是这里么,难道是伤口复发了?可是昨天明明看到它结痂了……”
男人呼吸重了些许,脸埋着她的腰继续指使,“不,往下一点。”
“这里?”
“再往下一点。”
“……”
慕凌面色一红,骤然收回手,“你自己来好了。”
说话间,微风吹起窗帷,露出官道两旁穿着囚服佝偻前行的一排人犯。
那是皇城最近流放往边疆的重罪恶徒,他们身形消瘦,褴褛的脸上布满不甘与疲惫,最后几道身影还隐隐有些熟悉,像是许久不见的傅宸以及慕鸿父女。
车窗外头吵闹不止,听声音三人似乎起了什么间隙,都在相互埋怨讥讽。
慕凌没心思细听,随手关上了窗帷。
至于那些人,现在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从前或者她曾执着于报仇雪恨,如今往事已了,她现在只想好好陪着身旁这个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就像他说的,她是他的执念,而他,又何曾不是她的执念呢。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唯一依赖信任过的,也只有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