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也站起来。
郑衍走过去,抬起手,略停顿,拍拍方晴的头,深深地看方晴一眼,自己开门出去了。
方晴走出门,目送郑衍走下楼梯。
方晴的眼睛有点发chao。郑衍,你一定要好好儿的。
这两天黄历上一定写着“宜会旧友”,见到郑衍的第二天,方晴又见到另外一个故人——小安。
初见小安,方晴大吃一惊。
“我多方打听,才找到你的住址。”小安笑道。
方晴拉住小安的手,“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小安笑,“——头一句话就让人难回答,还是这么讨厌。”
方晴瞪她,又笑,“总比你吓人一跳强。”
“我发现与他在一起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这个答案能接受吗?”
方晴点点头,小安还是那个勇敢纯粹的小安。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去前线看看,我的相机应该拍些有意义的东西。”
方晴肃然起敬。
“几年不见,你都成了名漫画家了。我看了你的漫画,真好。”
方晴无奈一笑,“然而人还是那个人,彷徨、矫情,没有远虑,都是近忧。”
小安慨叹,“我何尝不是如此。”
“你不同,你自己选择命运,我是被命运赶着走。”
“然而你并没有屈服于它。”
方晴想了想,好像是的。
方晴又想了想,“主要还是运气不错。”
小安看着自己的朋友,方晴还是那个谦虚谨慎的方晴。
小安在天津短暂停留,然后就离开了。
方晴再见小安是在巴黎。
彼时方晴已经移居英国十余年,趁着丈夫学校圣诞节放假,带着女儿,全家去巴黎旅行——方晴的女儿姜平得母亲遗传,小小的年纪已经显出艺术天分,方晴带她去巴黎开眼界。
姜唯钧教授是著名的PTT(怕太太)协会终身会员②,作为一个医药化学专家,每年假期随着家里大小两个女人,流连于艺术圣地,混迹在或不羁或Jing致的艺术家当中,以其风趣的言辞、对艺术无知者无畏的直白和不错的酒量,被很多艺术家称为“我们的朋友姜先生”。
方晴一眼认出摄影展的主人,小安扭头,都不由得泪shi眼眶。
方晴支走丈夫和女儿,小安走去与一个俊朗的金发男人用法语说了两句什么,那男人笑着看一眼方晴,点头致意,又与小安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亲昵地贴贴脸,小安转身时犹带着甜蜜的笑容——真好,方晴感叹,能让小安如此的,一定是个好男人。
方晴与小安走去摄影展厅对面的咖啡馆,小安照旧黑咖啡,方晴照旧要加糖和nai。
两个人互相端详,日常为琐事羁绊还不觉得,此时面对故人,才惊觉,沧桑半生,老之将至。
方晴指着眼角,“你看我的皱纹。”
小安瞥她一眼,嗔道,“跟我说老——”
方晴笑了。
小安教育她,“不要学白人没事晒太阳,老得快,还起斑点。”
两个人下意识地不愿谈及过往的痛苦和遗憾,然而那些时而还会入梦的人和事,又岂是可以避开的。
小安先说起郑衍。
“在浙东的时候,他救过我一次,后来在山西战场又碰到了,他还送我一架缴获的相机。”
方晴笑道,“那可真是大礼,据我所知,他也喜欢摄影的。”
“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后来再也没见到。”
方晴告诉她,“他在美国加州,据说种了一大片葡萄园,自己酿葡萄酒。”
方晴没说他还去英国看过自己。
那时候抗战胜利,国内局势微妙,郑衍称病挂冠离开,去美国看望在那里修养的父亲和哥哥——郑老先生戎马一生,后来中风,暮年便在美国度过;郑大公子被刺,受了极重的伤,身体一直虚弱,一腔雄心被困在破旧的皮囊里,也是个悲情人物。
郑衍略整顿,便去英国看方晴。
两个人坐在后院的橡树下,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郑衍说起他客居外祖家的童年时代和流浪似的少年时代,说起他在北平求学的经历,甚至连带了一个姑娘回家这个姑娘却看上自己的大哥这样的事也说了——都是遇见方晴之前的事,之后的战事却一句也没提。
郑衍说完了,好像放下了什么,轻轻地笑道,“那时候我答应要把家事告诉你的。”
方晴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匆忙离津的时候,在电话里说的。
晚上的时候,郑衍与姜唯钧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带着宿醉就走了。
后来听说郑衍在美国过得很好——韩益夫妇带着两个孩子来英国游玩的时候,韩太太告诉方晴的。韩先生在加州大学任教,郑韩两家依旧住得不远。
韩太太告诉方晴,郑衍娶了个华侨的女儿,一个年轻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