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视线像是带了shi度的火,直直地穿过半个教室,射在他身上。甄楚侧过脸不去对视。
聂雨河比他谨慎也比他坦荡,就算是注视也会挑好时机,让人避不开也躲不掉,怎么也不能忽略。
下课铃已经打过了,教室内交谈声渐响,学生们谈论着下节课要讲的试卷和习题,走廊里也听得见匆匆的脚步声。甄楚垂着头收拾书本,趴在课桌上假装睡觉。
“为什么不敢看过去?为什么?”那个声音细细地询问。
“安静点,”甄楚在心里命令。“冷静下来想想就知道,和老师保持那种关系,从头到尾都太蠢了。我现在已经清醒了。”
“又——在——撒——谎——”噪音又尖又细,唱歌一般跃动着,“‘如果我故意不去看,他会不会再多看我一会儿?’,你是这样想的吧?你其实很享受吧?”
“胡说八道,闭嘴!”
甄楚把脸埋在桌子上,低声咒骂着。
再睁开眼睛时,聂雨河已经离开了教室。他抬头看向窗外,Cao场沐浴在灼热日光下,被晃得一片亮白。
窗台边那些细小的光芒渐渐凝成一条耀眼的线,慢慢地,慢慢地沿着墙壁前进,爬到教室的前方,不停歇地爬向灯管。甄楚目不转睛地看着,看那条线变得更长更宽,像一条被抻平的绸带,骤然变成那个熟悉的白色影子,豁出一张模糊的笑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充斥在他头脑中。
他被这样的嘲弄弄得气愤不已,正好有几个同学跑着经过,撞掉了他放在桌角的书。他低头去捡,再抬头时,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甄楚去水龙头下面好好洗了把脸,凉水驱走了缠在身上的暑热,以及那些由于失眠产生的幻影。
为了使学生们别懈怠,更好地鼓着劲迎接联考,学校把原本安排在后面的期末考试挪到了联考之前,美其名曰“先遣军”。同学们连天的叫苦声自然而然被忽视掉,两场考试像从山上丢下来的圆木,稍有不慎就会把人碾进去。
教师们当然也不可能优哉游哉度日。聂雨河在工作上一向习惯把事情分好类,有条不紊地进行,尽管这样,空闲时间也被挤压得几乎没有。
他刚把手头事情告一段落,起身去了茶水间。有两个女生正围着那台咖啡机摆弄,不知道是在弄什么名堂。这台小咖啡机学校近几个月才装,没见老师们多热衷,反而时常有学生来沾光,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一个染了颜色不显眼的头发,另一个化着浓妆,校服裙摆都改得很短,耳朵上亮晶晶的。大概在一些学生中风生水起,眼下到了教师办公室,行动反而不自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各种ye体洒了一台子,两个人慌张拿纸巾去擦。聂雨河看了片刻,伸手打开后面的盖子,替她们把凹槽里的咖啡胶囊位置调正。
这一次,咖啡总算顺顺当当地接进杯子里。两个女生见是聂雨河,都格格笑起来,又故意拖着长腔和他说谢谢,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看她们的样子,和接踵而来的考试分属两个世界。
聂雨河踱回自己的办公桌,眼前却浮现另一张面孔。这个时间,他大概正在应对各种繁重的习题——垂着睫毛,专注地书写,偶尔用嘴唇去触按动笔的笔帽——明明都是相仿的年龄,他却从不那样开怀地笑,哪怕有过那么一两次,也露珠似的转瞬而逝。
更多时候是轻轻抿起嘴巴,上翘小小的弧度;又或者眼睛很亮地看着人——他更擅长用眼睛笑。可是近来,他连这样的表情也不露出来了。
不光如此,他还躲着自己。聂雨河回忆,从眼神到肢体,处处都在避免碰上。像一株含羞草,一旦被过分地触碰,就把叶子紧紧合拢。
那天的确有些过了头,他会这样在情理之中。聂雨河真正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把他的笑记得如此清晰,甚至其他表情也都历历在目:难为情的,紧张的,充满好奇的,努力吞咽的,在床上难以忍耐的,高chao时候泛着泪的……以及发现自己被过分对待,愤怒又失望,失神又无助的。
那些当然都是十分可爱的表情,最后那个尤其。然而像是集邮或者拼图,最稀有的一张拿在手里,想象中的愉快却根本没有。不光如此——聂雨河回想起当时的心情——似乎所谓的“可爱”表情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个普通的笑更让人心情快乐。
这不是绕了一大圈回到原点吗?但好像并不是同一个原点。
游戏玩成这样,可彻底没了最开始的意义。
他少见地心情烦躁,伸手去摘石榴树探到桌边的枝条,叶片薄而透,光下筋络清晰可见。这是它的血管吗?聂雨河百无聊赖地想着,揉捻起那片叶子,植物淡绿色的血ye很快沾在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