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杉斛心有戚戚。她也是少年时见过鲜衣怒马的柳燕行,便搭上自己一生誓死追随。
少年的柳燕行曾攀上武林最高的峰,也敢下圣冢那样的九幽绝地;为心中道义,生死相逼也不曾避让、退却。对柳燕行来说,曲杉斛只是他随手偶发的善心;但对那个身缠百鬼的曲杉斛,拉他出来的那只手,却已经成了心中信仰。
所以沈柠力主废掉护灯使的规矩时,她便知道了柳燕行爱她重她、放不下她的原因。
世事凉薄,他和沈柠两人,都是荒海吊诡炼狱中的光芒。
曲杉斛忍不住出言辩驳:“你若曾见过沈小姐出剑,便不会觉得她弱气。”
她和风月门掌门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愤愤,执明君赶紧打圆场:“都是父女俩,再说这辈子咱也见不到人家出剑,没必要争个高下,没必要哈!喝酒、喝酒!”
顾知寒忽然眉心一动:“画个画儿至于动真气?”
监兵君猛然抬头,所有人都感到了磅礴的真气。
下一刻,放在顾知寒脚底的萤火刀叮叮当当震动起来,顾知寒猛地战术性后仰,萤火刀冲天飞起,险险擦过顾知寒腿间,“砰”地穿破楼顶,飞去三层!
“好悬!”顾知寒嘘了口气,“迟早有一天要被我那亲哥搞死。”
他拍拍风月门掌门,要笑不笑地说:“沈缨出剑看不到,但你今日能看到柳燕行出刀。”
二三层之间的楼板破了个窟窿,木屑砸得满桌儿酒菜都没法吃了,几人只好丧气地往楼下走。风雨门掌门扫到外面江面,忽然道:“……不,没准儿都能看到。”
这句话还未落,众人已注意到异样。
狂风大作,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乌云在天际翻滚。
窗外江水辽阔,江面足有几百丈,风起浪卷,水势又大又急,怒号着奔涌向前。
乌云压低,狂浪起伏,远远一道人影迅速掠来。初时只是一个小点儿,眨眼间就凭空近了几丈,稍不留意就会丢了他的踪迹。
江水无凭不承力,那人却如履平地,速度极快,仿佛是乘着风,连监兵这样的人都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地怪叫:“除了尊主的照影身法,咱们都没内力渡江,那是人是鬼?”
顾知寒脸色凝重,不仅凭空飞渡百丈江面,还要举重若轻,这是……
“轰隆——”
雷鸣骤响,黑云遮蔽天日。
三层,萤火刀倏地从下层被真气吸入柳燕行手中,他脸色极冰冷,眸光中蒙上一层血雾,周身气息波动,唇被咬出了血,一字一顿。
“你再说一遍。”
张yin松后颈升起一股寒意,被压得喘不过气,强忍下恐惧,字字清晰。
“我说,沈柠已经死了,这辈子干干净净,和你再也没关系了!再说一百遍,她也活不过来!”
冷冽狂乱的风忽然静止。
下一刻萤火刀光芒大放,柳燕行一刀劈下——
刀芒挟着雷霆之势轰落,张yin松心中一凉,却见柳燕行目光忽然清明了一瞬,刀锋生生偏了几寸,另一手一掌将他打飞。
这一掌并不重,张yin松却在落地时砸穿地板,重重地砸到二层!他吐出一口血,三层窗户被刀光打破,木屑飞落江中,溅起簇簇水花。
风月门掌门都被这变故惊呆,抢上去扶起他,哀嚎道:“这是怎么了?柳燕行要杀你?!”
“不知你徒弟怎么惹到他,若不是打了他一掌,你徒弟早被劈死了。”顾知寒扫了一眼,说:“柳燕行没想杀人,是在救他。”
风月门掌门难以置信:“他不能不劈?!这也叫救!”
顾知寒顿感头疼:“你不懂,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法。是不是提沈柠了?你好好的刺激鳏夫干嘛,不知道鳏夫被戳到软肋会发疯吗?这不是跟你拼命来了,我都不敢提好……不好……”
几人说话之间,江面那道身影已经到了眼前。众人忽然屏住呼吸——
那是一个和沈柠容貌很相似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发丝蓬乱,面容憔悴。然而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他淡淡扫了这边一眼便移开视线,连一秒都没停留。
那一眼似含着无形剑气,曲杉斛、风雨门掌门、执明君、陵光君都在这一瞥之下冷汗涔涔,监兵君克制不住地倒退一步,顾知寒周身气势倏然而起,心法自行运转至巅峰,脑中警报提到了最高!
所有人像被施下定身法,僵立当地,心中明悟。
来的是剑道至尊——
剑圣。
顾知寒头一次暴躁不安地踱着圈子:“完了完了,所以这种小公主就不应该沾!老丈人不会杀女婿的吧?沈缨有这么狠心的吗……”
被他念叨的沈缨飞身上了三层,雷声在耳边炸开,闪电如巨龙在怒吼中撕裂浓云,照亮了楼中惨白的落魄人影——
满地疮痍中立着的柳燕行静静回眸。雪白的衣领凌乱散开,发丝粘在脸色,双眼被水色洗刷得格外明亮。
天地摇晃,暴雨倾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