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街巷之间有俚谣:李氏子,行三郎,挈五娘,登绣床,妻妾怨,闹厅堂,三郎遁,远家乡此间所言,实是陇右李氏旧事。三郎者,为凉国公三子璘。据《秦书·世家其五》,凉国公李伯猷公有嫡子三, 曰璟,珣,璘,长幼皆效军中,各风姿高落,惟次子珣身有残疾,初未有盛名,后乃以文称。】
小婵,你与我剪头发吧!镜中人急切转身,衣袖恰拂过妆台,将一支玫瑰玛瑙簪子扫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十六岁的李瑽睁大了眼睛乞求身边的侍女,她的发正纷乱地披在身上,映出最好年华才有的美丽色泽。晨光初放,她新洗好的头发尚有几分潮湿,她恼恨地伸手扯一头乌发:这般热,岂不要焐死人了!要我说,还是一刀子剪了去痛快些。
眠月走上前来,自小婵手里接过篦子,给李瑽篦头发。越发胡闹了!若剪了头发,岂不是成姑子了。
做姑子最好,夏季清凉,比寻常人潇洒些呢!李瑽仍然耍着脾气,却顺服下来,由着眠月给她梳头。眠月是她奶娘的小女儿,从七八岁起就和她作伴,就如同她的姊妹一般。
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长起来,如今无人再说她是丑丫头了。她从前并没有美丽的头发,自从母亲重病后,她一头乌发却突然如泉水般生长起来了,倒像是她母亲的美貌不甘心就此衰朽,复生在她身上一般。因母亲的疾病,她越是长大,与母亲的亲近越是少。不知为何,一想到母亲,她总想到一尊白玉观音,好看得很却凉冰冰的她母亲那等窈窕艳冶在秦人女子中绝少见到。而她幼时一直是圆团团的女孩子面容,只在这两年才开始有了几分她母亲的影子。
如今,她的母亲已经离世,而父亲承袭了爵位,带着她回到西京这锦绣绮罗丛中。她不再是凉州城的野马驹了,她重新变成陇右李氏的李瑽瑽,美玉之声,只是伴着玉石的撞击而存在。君子若是美玉,合格的世家淑女就该是伴着玉石相击而生的悦耳声音。西京的生活让她兴奋又茫然,而她真心怀恋凉州风沙那些荒蛮的快乐。想起凉州,她又恍惚闻见了葬仪上的烟火气。她美丽的母亲依照北地葬俗被大火烧作灰烬,撒在凉州城外的荒野里。葬仪上点了不知多少香料,浓烈的香气萦绕了十数日才消散。
她梳洗完毕,便走到廊下。园中引了活泉水,另在她所居处营了一方海棠叶状的小池,池中新养的锦鲤此时正悠游自在,摇头摆尾,发出愉快的戏水声。流水这边盈满小池,另一边又绕过院落傍着一条山廊流下去了。那流水远远连接着南面的庭院,又巧妙地把她的这一方天地与外界重重隔离开来。沿着这泉水,再出几重院落,就是西京市井的沟渠。
她忽然远远望见李璘自南面穿堂外走过,铃兰随在身后。这个时辰,想必她三哥刚从一场夜宴上归来。铃兰紧紧随在她三哥身后,也似喝了酒的模样,全身是赴宴的艳妆打扮。李璘已走到穿堂尽头,却又似想起些事,踌躇回头,在原地吩咐了铃兰几句,向她门首走来。
她见他来,忙自廊下转回屋内,也不顾眠月刚梳洗打扮好她,一头扑倒床中。
小婵见状忙开腔:眠月姐姐,你且放下,快去厨下看看,我们早上的粥早该炖好了,到如今不送来。眠月不解:怎的竟要使唤我!见小婵忙于打眼色,只好带了小丫头一道慢慢地去了。
她三哥并非她的亲兄弟。李璘在北境王庭兵乱之后才来到凉州。这是她家族中的秘密,她长居京城做人质的大哥亦不知晓李璘并非同胞兄弟。李璘生得很像她的母亲他的亲姑母。他有贵家子当中亦少有的俊逸,他有北人那类分明到傲慢的轮廓。铃兰是她三哥回京城后才纳的侍妾。去年中元节后,李璘不声不响地把铃兰带了回来。她从不晓得她三哥自何处寻到了铃兰,只知道铃兰娘家姓郑,是下九城里水门桥的裁缝。那样的出身,夫人自是做不得,铃兰却是做她三哥的侍妾也心甘情愿。
三哥早先不是这样的。她早早知道,哥哥是一直喜欢她的。那还是她家在凉州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普通的北地少年郎,看不得她受一丝委屈,爱她到心肝都乐意剖出来给她。
是这京城把她喜欢的三哥染坏了。铃兰没有她生得美,也不像她会跳胡旋舞,拨四弦琵琶。三哥娶她,难道不是中了她的邪么?正因如此,铃兰的存在更让她不安。她三哥和铃兰之间,有她不懂得的秘密。那秘密是一种让人不必互相言语便能共享的事物。而那怪事,她曾亲眼见过的。
那是不久前的夏日午后。老奶娘在打盹,眠月趁机伙同小丫头们去园子里捉蝉,只留她一个人歇午觉。没想到她那天睡得不实,早早睡饱了醒来。她不知怎么就兴起念头,要向她二哥去讨些新的画册传奇来看。去她二哥的住处,要路过她三哥的书房。她抱着她的狮子猫新生不久的小猫,沿着游廊忙忙地走。二哥腿脚不便,她着急要把这最俊的一只猫拿给他看,好让他起个绝佳的名字。那猫虽小,脚爪却已发育完备,不肯乖乖任她抓提。正当她停下来一边揪扯着猫儿一边整理衣衫时,却听到了别样的响动。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