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只一人默默立着,不言不动,神情亦极萧索。他的叔父不仅放了他的王妃回来,还给了她柏舟夫人的封号。柏舟寓意女子坚贞,他的叔父却在侮辱他的妻子之后又将这封号赠与她。他品尝着这又一重崭新的嘲讽,
两人到了如此重逢时,只有相对无言。
你可怨恨我?他终于开口,声音仍是低沉,又似怕惊到她一般。
她只微微摇了摇头。殿下又何必自苦。两位新入府的侧妃如今仍住在府中偏僻处,他似是照顾她的感受,并未准许她们前来迎接。
小麑。他忽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她闻声驻足,也不回头。我若是死在那里,殿下此刻是否会自在些?
你认为我是那等俗夫?他怒极,却知她此刻的乖戾并非她的过错。
六哥如果真心怨恨我,我倒好过些。她忽然低声说,六哥如果当下即令我死,我也好过些。她不知自己是否怨恨他。在她遭人折辱时,她曾怨恨过天下一切人。无论如何,只要她活着,就是皇上对宁王的侮辱。她自然信任元澈的秉性,但正是如此,她知晓即使他并不像寻常男子般归咎于她,也必因她的存在无时无刻想起自己身为人夫的种种无能懦弱之处。她同他二人之间稀薄的依恋同信任如今已被碾为齑粉。
她于两人的沉默中踌躇许久,终于开口:眠月姐姐却是去何处了?
他闻言只注视着她,眼神扫过她的腰腹,仍是不露声色地移开,似是不愿令她难堪。你且去看看小婵吧。她自从你走,病到如今。她说是等你回来,一定要令她第一个知晓。
她从未见过小婵生病,小婵是那样健康活泼的人,如今连她也病了。小婵是生了什么病?
骨蒸痨。他只低声道,还是你父亲回京,我才请人看来的。言罢他似更不自在,更不多言,只径自离去,只留下内室几重琉璃帘惶惶空响。
那样凶险的病,掏空了人的骨肉才取人的性命。她不顾众人拦阻,惶然奔去小婵的病室。
如今小婵生了重病,并不方便再住在她卧房外间,只住着花园里一小间房子,同众人隔绝开来。
李瑽虽是早下了决心,绝不惹病人伤感,如今见小婵病状,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几月不见,姐姐怎么这般瘦了?
我们小娘子也是,还怀着小郡王,竟然比平日间看着瘦弱些。 小蝉原是只在下颏处露一点尖儿那样端丽的面容,如今病中连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此刻见李瑽落泪,却是强打起笑容来。娘子勿近,别过了病气。
李瑽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握住小婵一只手。
早先只是觉得懒怠,没想到这样沉重起来。原是我不好,好不容易等到我们小娘子回来,却是这个样子。小婵似是要开解李瑽似的,却又笑了笑。她病在春日里王府圈禁的时候,那时上下无医无药,直到凉国公回京后,府内请过医生才知晓是骨蒸之症。
殿下只不同我说眠月姐姐去了何处,我私心想,人是不在了,可总也是为了我死的。这两年我也为你们两个积了几千金的嫁妆,可私心却总不想放你走。只想着若是眠月有心回凉州,左右有你在,我总可放心送她回凉州成亲去。言及此处,两人皆神色戚戚。从凉州到西京,诸人是自幼闺中玩闹大了的,如今竟也到了阴阳相隔的地步。
我只等你病好些,还是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不然怎么舍得白抛闪了你那些好金珠。
小婵只摇头:小娘子也不必哄我,我不是那样蠢人,我自是知晓生了什么恶病。我这辈子,不知有什么父母兄弟,只有小娘子一个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从来没有一丝嫁人的念头,只是想和娘子长久作伴。小婵强支着坐起身来。可如今我已经不好了,所以有些话我明知是不合适,还是要同娘子说。
李瑽摇头,她在小婵面前极力遮掩,努力不教眼泪落下。
我私心看着,殿下虽是先前声名不甚好,其实品格比三郎更宽厚,同娘子是真心能长久的。纵使先前遭了那些事,我如今看,仍是要比许多寻常夫妻强些。小婵病中言语费劲,几句话似是用尽了气力,娘子自己琢磨些,难道对殿下没有些情分?
李瑽仍是摇头:姐姐自是知晓我先前遭了些什么事。难道我这几个月里,当真是去礼佛了?你教我如何面对他?
我只知晓殿下在这几月之间,只是独居在书房里。新来的那二位连面都未见过。小婵只握紧了李瑽的手,殿下如果仍有心,娘子又何必自苦?
李瑽只默然不语。
小婵见她沉默,竟露出几分她先前健康时的暴脾气,怒道:娘子何时也是这样迂腐的人了?臭男人家的过错,你竟然全要揽在自己身上么?
不是,李瑽仍是摇头,连你这样聪明人竟也不懂得,我若是真的对他毫无情分,此刻又何必自苦?若那般,我只做足了姿态,求他的原谅就是了。可到如今,我越是个略有人心的人,越无法如先前那般相处。
小婵闻言默然许久,终是苦笑道:我们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