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的卧房内外两间相连,夫人一贯在外住,将陆琰放在内间,加设了一道门,戏称有事我挡着,可不能伤了Jing贵的汝尧,乱了朝廷大事。
做夫君的只顾着笑,越发心疼阿戚辛苦,要掏出点珍玩来划归夫人那边,略表心意。他们俩之间的默契,仿佛要守着卧室里头什么秘密,也守着一家的宁静。
可偏有人半夜闯了内院,扰得戚善顶了月色挪窝,闹得陆琰默然掉头,直回内间,提壶倒茶,坐在椅上只顾自饮。
不速之客对他这般情态格外熟悉,怕他火气上来,紧跟着脚步凑过去,见他一抬下巴,立即安坐了旁边的靠椅,等独一个茶杯露底,赶忙抢过壶来,再给师傅满杯是礼。
主人看了看,没拿起杯来,李少俅笑得咧开嘴角,又端起青瓷杯盏,递到眼前鼻下,直惹人盯了他刚整理好的衣领和尚未来得及扶正的发髻。
“陛下受累了,用吧。”陆琰颔首示意,看不出喜怒,逼得小皇帝不得不草草喝下,清淡到没有茶味的凉水,总有点花香,可能是院外街边透进来的。
李少俅想品却品不出滋味来,又倒一杯,这回推到师傅面前,刻意听不出话里讽刺,说自己的:“师傅不便入宫,那我来就师傅。”
偏在这半夜里、翻了墙来就吗?陆琰深看,看见的是那副天真醉眼,好像只要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时节,拿什么都换不了。李少俅是欣欣然沉溺在得了rou身的情窦初开里,不像假扮,却飘忽得令人忧虑,忧虑了国家前程。
可如果这份令人忧虑的情绪只有他能保管呢?陆琰将事情又转了回来,眼前一盏珠兰香忽而悦心,他端了用了,李少俅自然认定他不置气。
果然小皇帝喜出望外,就差隔着小桌牵拉他一手过去。李少俅顺着他袖口打量了全身,灯油恍惚,正晃出一片柔和心境——悠悠开口:“师傅这身好看,怎么没见过?”
“居家便袍,上不得台面。”一件外袍白得素净,也就他这痴徒说得出好来,紧紧盯住,活脱脱要将这层褪下,再细究内里。他们俩不过行了两回事,如今李少俅看人已有不同,方才在外间对着戚善,好像是忿恨鸠占鹊巢的意思,要寻师傅先掏出来个旁人,总以为师傅左右逢源,对不起三两天的情。
现在他是被扣在龙爪下的人了,万事小心,莫要戳痛了帝王心思,让这房中秘闻,反成掣肘之制。
“在师傅身上,就是好看的。”李少俅不打算绕过这件衣物,还盯着,好似回去就能再做一件,“不如将凤阁学士官服添了新制,师傅在朝上,这么穿着……”
专给我看。早朝官服锦绣,不过是对着这一人——这么看来,与女子在夫君面前争奇斗妍,也难说区别。陆琰直觉话中藏着个昏昧君王,想教训,可在卧房之中,横竖是短了气势,只得将茶杯拍在桌上,断下不中听的,让陛下的目光,回到他灯火中的面容上。
须发微乱,妩媚昏黄。李少俅看着看着便要撑住了下巴再看,这可不是在凤阁里荒唐,就能摆弄出的模样,是睡梦里由神明指点,不经意举手投足,迷人眼。龙君言辞巧,却有一时找不到话来,赏着美色,仿佛此地不是陆府,而是他馈赠了师傅一间勾龙雕凤的宫室,将人私藏。他坐在内院内间里,得意痛快,可又在喉间梗了东西,思来想去,还是要一探究竟:“刚才是有何人胆大,敢惹师娘生气的?”
陆琰不说话,轻瞥一眼,竟有水光映衬了灯光,要他自行考量。
“师娘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劈头盖脸砸了枕头书册来,一开口先算十年账,“我是不知师傅家里设置,原是这样,所以才会冒犯了……”
李少俅话未完,陆琰先摆手,不论阿戚喜不喜欢这个看着长大的金童,都与今晚无关。
“当初若不是陛下来,夫人可能已经远离是非之地,出京逍遥去了。”停下手腕扶在桌上,他说着,那皇孙痛哭流涕的模样浮于眼前,再回看,都是趣味,也不想后悔计较,权当为了眼前少年的成与立。
不想话一落,李少俅亮了双眼,突然伸手在桌沿上抓他衣袖,探问:“要是她跑了,师傅那时就可以跟我住一起吗?”
天真。想想若真有阿戚离京而他直接陪入东宫场面……陆琰挥袖而起,缓步踱了一段,决定还是坐在床沿上柔软舒适,不管君臣主客礼数。
“……她走了,我自然是跟着一起走的。”他与李少俅太熟悉了,帝王入房,都不想着先料理了睡过的床铺;如今被那双眼睛跟着,坐在被筒边上也不好动作,只能佯装不经意推了推锦被,将前面混乱的梦乡,推到灯光照管不到的地方。
师傅这话,是触动学生心弦了,字句都带着余音。黑衣矫健,李少俅借了摇曳火光,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他身边,蜷着腿脚并排坐,拉过他一只手,揉捏着掌心,任由油灯投来半边Yin影。
“那我要让你们看看,”少年说着,特地弓着身体,自下而上地望了陆琰,恳切非常,“只要有我在,师傅和师娘,都没必要离开;一家人,都能在京城,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