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址与陆府不远,脚程一刻不到些,肩舆更快,陆琰坐着感觉衣带衣摆还没整理好呢,翰林院的楹联就在眼前了——门庭若市,有为青年出入成行,是国家栋梁欣欣向荣之吉象。
大学士不是来巡察的,一早派人递了话,要来书库翻书;于是现在双脚还没下地,就有掌院学士迎接,身后跟了几位,都是朝中宫内脸熟耳熟的翰林,在学士背面,一一向陆琰陪了笑脸。吏书还是凤阁大学士,他在这一窝年轻人眼中,就是架天梯,早日脱出了此地,才有气运后继。
凤阁中无人不是翰林院出身,可翰林学士不入阁,是被秦樾把控朝政时限制,不能让掌院学士在朝中一呼百应。自李少俅继位至登基,陆尚书都快掏空了两届翰林,崭崭新的局面,陛下特许了选考延期任上,还准了赴任后的诸位再回院中听讲教习。
这自然是陆琰的授意。不必深入,翰林院就成了他的后院,寒窗多年学子珍惜,远比太学里出头的贵子好使。秦犯倒下牵连过甚,多少关口堵了新血,他再不动,怕是新血又臭,阻塞命脉终不前,可惜他一腔热切。
不过,他还缺上一块砖瓦,要等时机。
“陆大人今日若是不急,不如先来这边看看,”掌院学士引的路,是去专修国史方志的院厅,不是他目的,“上回说要先列‘江州志’,眼下攒了许多地方材料,正想请大学士来看看,一鉴虚实,去伪存真。”
翰林院半月前就表示,全国方志,待修完国姓所出的青州部分,就准备着手陆琰家乡江州诸事,需得他时时关心,细细把控。这一举动,分明是说大学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须好生应付,留下千万年膜拜的事迹。
讨好得紧,陆琰不置可否,总觉或许方志事大,能挖出当朝要闻,是皇帝所想学的那些,他好一一讲授;后又想起他上回归乡已有二十多载,地方志一出,说不定会有他心头旧事,腾空出世,便有机会拿到台面上,一论短长。
如此一来,他便乐意去看了,看看翰林院究竟要拿何等材料,来哄他呢?
陆琰抱着一颗心去了,在桌前搁了心思,上下翻看就没有想要的东西。
“……翰林院里可有江州人?”陆琰眼前几册是各朝琐记,几册是本朝旧闻,间或本地州府书记册录,都是歌功颂德一类,二三十年前的内容缺了不少,连天灾人祸,也只是寥寥数笔,只说得,不谈失——真是为皇亲们维护了颜面,还全了信义,功过是非身后不论,再无史官Jing神。
“几位都谋了新职,不常有空来看,”掌院学士一躬身,谦卑顺从,“前日请过两位,确实挑过几处谬误,下官都安排撤下,勘正了再用。”
这“谬误”中,怕是就有江州大疫,赤水红遍天际。陆琰知道江州人都是这般“聪明”的,以为能替帝王做主,藏掖旧事,一个比一强劲。“改日将那二位请到我府上去,叙叙乡情吧。”他不发作,凤阁人就该是皇室心腹,维持了天子与民的稳定;搁下了叫人提不起兴致的靡靡之言,大学士要开书库,翰林院上下一团筹划,只有守库的面似淡然无趣。
陆琰来了是做醉翁,不在书在人,就要看本届头名考选翰林的进士,熬去了多少棱角铮铮。
“掌院不必费心,去去就来,您还是在厅前备好茶,等我归去。”他赶开满脸期盼的一群待兔人,手一扬指了指守库的青年,是暗示了此行无利,留待后面详谈。掌院明白,可那几个年轻翰林莫名张望,不愿放弃,还都是被点拨,才知晓应当先离。陆琰站在阶上,低眉看了守库人,明明是二三甲头名点的翰林,怎么就因耿直无礼,落得这地步呢?
“江翰林,请开门吧。”掌院带人一走,眼前的青年还愣着,是因为一向埋首苦干,不通事理;陆琰见他如失神魂,提醒时还礼一礼,惊得对方腰间钥匙哗啦响,赶紧背过去推门。
江冲江同之,这是他此番出行,真正要探的人。
也是今年春闱留京众人里,唯一一个名字没出现在兰账上的清白人。
若论陆琰权势,翰林院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在京的务必去夫人名下的店铺里供些银两,多少都好,买个平安心定,走得动官场路;但就是有人清高,绝不跟从,玷污了自己名声。是这脾气作祟,让考选头名难登堂,跟三两老者一同守着书库,也算是有个年轻力壮人,整理得了典籍。
陆琰望着江冲那挺直的后背,官服简陋但洗得细致,道道衣褶都是Jing心整理的,躲在角落中,也讲体面分寸。
改革变法朝朝有,曲折人需要,顶直人更得出头,放在前面垫行。这满朝文武真没有几个顶直之人了,陆琰拿起江冲文稿,就恍然想起当初刚入翰林院的自己,说不定是更有甚者而无不及。
“方才掌院说江州人都出院任职了,不想想此地还有一位,绝不会徇私,要将查明事逐一记了才放心。”他先停了脚步,仿佛是被架上一套史籍吸引,要翻了三四百年前的纸页——江冲返身而来,挡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为大人启册细查,“江翰林也是爱书人。”
江冲不会纳闷为何凤阁大学士知晓考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