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荒yIn无度,非无道也,李恭为君清明,御下有度,可这后宫事,着实昏惑,落人口舌,伤及心神肺腑,俄而人如残烛,困顿难安。大朝还去,但圣体已看不见听不进多少国事,下旨凤阁大学士秦樾代理。
李恭转而又命陆琰每日直入御前,名义上是恢复了从前王府讲经的传统,实则要监听朝政处置。
过了多年,秦幼贞到底不是李恭全心信任之人。
正巧就在此时,给陆琰手中落足了把柄。
有李少俅在身后,他总算对秦樾动手了,只不过陛下此举是让他将争执摆在台面上来,一有天崩地裂,便能撕破勉强弥合的阁僚脸面,改换天象。
李恭尚有一日,他便跟着过一日,逼急了秦幼贞,若能自投罗网,只等幼龙作黄雀,便能张扬威风。陆琰应诏入紫宸,殿深处是帝王打起Jing神,要听他细说朝中动向。
“……有汝尧在,我才放心些。”李恭想坐起身,却只得侧躺过来,目光落在他翕动暂歇的嘴唇上,“秦樾狂妄了,早有迹象,我不忧虑;但我儿与他交好,怕是将来汝尧狠不下手,反添拖累啊。”
李少俅与大学士往来,自然是心怀鬼胎,陆琰看得清楚,浅笑不语。搬近了凳子,他捏着手巾就给李恭额上擦汗,也不知是神色不同寻常,还是举动难得,那双眼睛盯着他竟显得痴然,沉醉不已。
不过是病中异样罢了。
他不答,君王便会诱引,再问:“汝尧以为,我儿可堪大任?”
这就是真糊涂了。陆琰是太子之师,不论太子与何人交好,他都有他的本位:“殿下乃治世良才,多加砥砺,定不负所望……”
可如果不是李少俅,还有谁呢?年幼皇子不足十岁,看不出形状,似乎正是供人随意塑造的年岁……陆琰抬眼,李恭仍望着他,看穿了他灵光乍现的体悟。
是李恭给他机会,重新考虑,抛下习性已成的李少俅,另奉新主,不也快哉?
李恭知道他跟太子的勾当了?不,不像。帝君眼里含笑,有些纵容,又好似宠爱,看着他启唇要辩的神情,抬手制止,不提这事罢了。
“每到这种时候,抉择太多,总好像能去往许多路途,最后走不到一处。”暮色快吞了天上的太阳,纵是圣君明主,也需困兽之斗;李恭悬在空中的手转转,是要陆琰靠得再近些,免去礼数隔阂,“在你面前,我又想了,当初我若是与汝尧划清界线,只尽君臣之礼,你是会怨恨,还是会感激呢?”
他说着,一手攀附陆琰的衣袖,将人再拉近了,触手可及的是胡须与薄唇,轻抚而过,倒显得依恋。
是依恋世间种种,还是依恋往事云烟呢?陆琰任李恭抚摸,那指尖勾勒须痕边缘,反反复复,仿佛能透过他,抚摸了此生奢求。李恭看着他时,是在看着何人,他已渐渐觉察到了——有些惶恐,又有些漠然,陆汝尧无声低笑,如果先帝故去的那个午后变换了面貌,眼下他还会有机会,守在陛下床前,成为回忆的依凭吗?
他一定会在外朝,与秦樾交锋,堂堂正正。或许是他的神色像那朝堂悍将一般,令李恭再难细究春闺梦里一抹情愫,虚弱的帝王不从他这里讨没趣,手指自须尖滑下,拍了拍他攥紧的手掌。
“都要过去啦,”李恭捏捏他放开的掌心,没有急着离去,翻覆几回,看来看去,“可我到底,不舍得放。”
李恭不舍得,所以陆琰得赔上清誉,做那挡在皇权之前的矛与盾。他的情绪不在陛下眼中了,只要放松了手心,一切都如梦似幻,迎合了飘荡半生的孤龙,要将它安稳送到残冢去:“陛下喜欢,臣便再多坐一刻。”
这般柔情,哪一重都不多见,如同快没入夜色的阳光忽而闪动,温和似月,水凉。
“师傅似乎,比从前更顺着我了。”李恭多年不唤他“师傅”,好像这称呼全权交给李少俅,再唤不得了。这呓语喃喃伴着梦沉,君王昏然睡在陆琰面前,可手未松懈,还拉着他作陪更久长的时光。
太子蹑步入殿时,看见的就是这场面。他的师傅被他病弱的父皇紧握着手,俯身相就,颇有些浓情淡意,看着看着,便都是谄媚与讨好,让人眼热非常。
陆琰瞥见靠近的李少俅,没动也没出声。储君可能是来看他的,也可能是来看看陛下,到底还有多少活路——总不会是来请安,做一孝子忠臣。
少年立在他身侧,死死盯着他与李恭难舍难分的手,面无表情。陆琰稍一抬眼,觉得不对,轻轻摇头,莫要吵醒了命悬于此的帝王,平添乱事。
可李少俅好像藏了深重的嫉恨一般,不顾他的瞪视,捏着他下巴纠缠了唇舌,问候方显敬重。
紫宸殿,帝王寝处,太子不宣而入也是谋逆,何况李恭已经露出要向李少俅发难的爪牙。陆琰皱紧眉间承受这热切的翻卷撩拨,似乎只过顷刻,唇角连着胡须shi透。
“……殿下!”他压低嗓音近乎唇语,喝斥不住,非等对方一酬相思后,才能说清,“若无要事,请先回东宫……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