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里的胥城春光大好,万物一派欣然景致。
陆成仪昨日喝多了酒,一声碧色的长袍被睡得皱皱巴巴,歪七扭八地贴在他身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醉过了,此刻正头疼欲裂,抵着额头试图催用灵力缓解几分。
“主人醒了?”
陆成仪还未发力,一双浸透了水的帕子就贴了上了,仔细地擦拭着容颜狼狈的脸。
他抬着肿胀的双眼,避着外头大泄而来的日光,勉强看清了面前这个短衣短发的少年。
少年人脸上还有着两挂婴儿肥未曾褪去,白嫩俊俏,甚是可爱,一张小脸却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极为认真地替陆成仪擦拭着脸上的酒渍。
他有些发懵,自己数百年来少有查人不觉的时候,且并不知道自己曾见过这个小团子。几百岁的老头子竟要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团子伺候,他再是厚颜无耻,此刻也觉得脸上无光。
小团子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小脸抬着,拿着帕子就往陆成仪的颈窝凑去 。
陆成仪忙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哎哎哎……小友勿动,陆某自己来便是。”
团子被夺了帕子,原本还一本正经板着的脸突然松动,嘴巴一撅,两条眉毛拧到一块,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陆成仪生来最怕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连忙把帕子塞回小团子手里,“小友莫哭,是店里老板叫你来伺候的吗?你别怕,只管告诉他已经伺候妥当,我不同他说,他不会罚你。”
团子红润润的小嘴撅得更厉害了,两只大眼睛眨巴几下的功夫,豆粒大的泪珠断了线一样往下掉,他噗通一声跪地不起,抓着陆成仪的衣服嚎啕大哭。
“主人果然是骗阿余的,昨日主人还说替阿余赎身,以后阿余就能一直跟着主人,不再是没人要的玩意儿。”
陆成仪被他哭嚎的声音弄得头疼,连忙点点阿余的嘴唇,给他施了一个禁声的咒。
他依稀记得昨日一夜荒唐,饮多了酒,不知怎的就进了勾栏的场子,恰巧见到几个人在责打这个小团子,那团子被打得可怜,一双本该澄清似水的大眼睛被打得眼皮耷拉,一半脸肿的老高,兴许是自己年岁渐长,见不得这团子挨欺负,顺手扔了块值钱的东西帮他赎了身。
陆成仪的衣角被阿余攥得皱皱巴巴,可怜团子以为等来了什么好心肠的大恩人,却不想碰上的是他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仙痞子。
他安抚地拍了拍那孩子的后背,只觉得自己不长记性,收养个灵兽神木就罢了,又重蹈了数十年前的覆辙,琢磨着该怎么委婉地甩掉这个麻烦,“阿余是吧,陆某昨日喝多了酒,许是酒劲上头,应许了你许多话,但那都是醉酒人的胡话,做不得数的,我知道你怕我将你还回去,我既赎了你,必不会将你重推火坑,你若是不嫌弃,陆某还是有些朋友的,把你安置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余被禁了声,嘴巴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那泪珠子却丝毫不懈怠,一个劲往下掉,就要把陆成仪不大的良心给淹透泡软了。团子攥住他的衣角,头摇得卖力又敬业,颇有几分戏台子上哭儿嚎母的姿态。
他忽然有些恍惚,那人当初被他收留的时候也是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模样,一张还未出落的小脸缀满了招人疼的泪珠,紧紧抿着唇,像是怕极了他要赶他,一声抽泣也不敢泄出。
那时他也只是觉得有趣,觉得这孩子模样生的俊俏,根骨又实在出众,便本着一颗自以为是的善心教他习武练字,授他功法阵图,时间长了,竟养出一条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狼来。
是他没有把他教好,如今天赐团子,说不定是个什么契机。
陆成仪瞧了许久,竟极没良心的觉出几分意思出来,他托起阿余的小脸,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敲,“别哭了,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这人毛病多,难伺候,生起气来要揍人的。”
阿余连忙点头,小手一个劲抹脸上的泪珠子,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后话。
见他终于止住眼泪,陆成仪便替他解开禁言,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团子一遍,将那块帕子扔到他的怀里。
“擦擦你的小脸吧,跟了我,也别叫我主人了,叫我一声先生吧。”
阿余看着年纪不大,陆成仪问了才知道他已经十五有余,只是生来就是一副娃娃脸,又在勾栏那种男女皆不由身的地方过活,才故作一副孩童的模样。
他手脚麻利,做事又干脆,又在烟花柳巷里战战兢兢过了多年,知道该问些什么不该问些什么,总的说,实在是处处都要比上一宗活祖宗好伺候的多。
最要紧的是,那张小脸着实水灵,正正好好是陆成仪最爱的露天嫩芽。
只可惜是个男娃娃。
陆成仪手里揣着阿余用不知什么东西制成的暖手袋,身上穿着阿余赶制了两天的新衣绿袍,嘴里叼着阿余借用客栈小厨做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酥糕,懒塌塌地倚在榻上,瞧着那小仆役似的团子卖力的擦桌子模样发笑。
“我说我的小余大人,您可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