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疏的膝盖,就伶伶俐俐往门口溜去,张开双臂就要他抱,甜甜叫道:“舅舅!”
玉疏冷笑,在她肉多的地方轻轻拍了几下,看她这麻利劲儿,就知道这机灵的小鬼头压根没事。
楼临无言俯身,把无忧抱起来,也不动弹,隔着这十来步的距离,向殿内望去。
殿中端坐的玉疏也正好看过来,那一瞬间一切都好像凝固住了,匆匆忙忙行礼的张得胜、旁边端着茶盘正要上茶的衔霜……都渐渐淡去了,只剩楼临抱着一个小小五岁女童,如当年一般,踏进长乐宫里,将玩累的小玉疏送回来。
数年时光纷繁而过,许多记忆忽然在脑海中回溯出来——在这座宫殿里的——柔软的、温情的、暧昧的、旖旎的、苦痛的记忆。
一切散去之后,岁月终于还是被定格在了现在。
玉疏无声笑了笑,又对无忧招了招手,声气平和从容:“无忧快下来,不许在你舅舅身上放肆,仔细你舅舅生气。”
无忧虽然还很想黏着楼临,但她其实是很怕娘亲的,尤其是娘亲这种什么情绪都不露出来的样子。她忙松了手,想跳下去,却又被楼临下意识搂紧,不能动弹,又听楼临道:“我怎么会对宴宴生气。”
他那样认真地盯着玉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叫玉疏的唇齿一时都像黏住了,象是极粘腻的糖,可是细细咀嚼了,又有些微微的酸苦。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垂了头,轻轻地苦笑出来。
无忧本能地觉得殿中的气氛有些滞涨,小鬼灵精又转着眼珠,笑嘻嘻地:“是呀,娘亲,舅舅不会对晏晏生气的。”她故意小大人一般拍着胸脯:“舅舅可喜欢晏晏了,娘亲别担心。”
“无忧年纪小,便惹你生气了,担待她便是了,何必罚她。她聪明,好生教导,会改的。”
玉疏不语。
楼临抱着无忧,一步步走近。
嘭。
嘭。
嘭。
明明他的脚步声根本没有什么声音,玉疏却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响声。也或许,只是什么人的心在跳而已。
他终于走进,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把无忧放了下来。
无忧看看二人,兔子一般溜到玉疏身后,抱着玉疏的腰,只伸出半个小脑袋看热闹。
玉疏静静望着他。
楼临也静静望着她。
许久之后,玉疏终于勾出一个明媚笑容,轻声道:“哥哥。好久不见了。”
楼临一直一直盯着玉疏,片刻也不肯把目光挪开,听她说话,面上有些困惑,又有些恍然大悟,苦涩道:“似乎昨日才见,可是又恍如隔世。”
“我的宴宴,和当年还是一模一样。”
玉疏轻轻笑着,冲他眨一眨眼:“多年未见,哥哥倒是愈发威仪了。”
楼临自嘲地“呵”了一声,“我自己倒是觉得并无甚差别。只是宴宴或许太久没见我了,才会这样觉得罢。”他深深望着玉疏:“这么多年,你从不肯踏入京城半步。怎么这次倒肯来了。”
“听得三姐姐身上不大好,病情今年尤其反复得厉害,她所需的一味药,京城里不好寻,我那里却产这个,和她也多年未见了,这次特地带了些好药材,便来瞧她一瞧。”
“是么?”楼临抿了抿唇,目光始终凝聚在玉疏身上,“那我若不好了,宴宴可会特地回京,来瞧我一瞧?”
哪有人这么空口白牙咒自己的,玉疏一时怒气上来,冷笑了一声,说:“陛下龙体康健,又有这么些天下顶尖的太医时时刻刻请脉,若想不好,怕是也难,想必我等不到这个机会了!”
楼临毫不生气,反而笑道:“这可说不准,凭他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都是医得病、医不得命,若真到了大限那一日,也不知我能不能撑着见宴宴最后一面。”
越发荒唐了!玉疏几乎要气得发怔,硬生生压下听到这话时心里那点惊惶,硬邦邦地吐了几个字:“陛下龙体关乎天下,还请陛下慎言!”
她怕他又继续这么疯子似的说话,便生硬地转了话题,只道:“无忧之事,哥哥还须慎重才是。爵位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她也用不到那些。”
楼临知道她是要转移话题,也不揭穿她,目光柔和,望向在玉疏背后探头探脑的无忧,“你也不必忙着替无忧拒绝,那只是我这个做舅舅的,送给她的见面礼而已。更何况——”他眉间倏然现过一抹忧悒,带着些怀念和感叹,只道:“襄城本就是想给你的封地,当时想着那里物产丰饶,离京城又近,拿来当你的封地,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谁知道当年……当年阴差阳错,没有机会能给你。如今,也算另一种形式的物归原主了罢。”
他舒了口气,试图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何况你放心,如今大楚国力强盛,公主绝不会、绝不会……”
和亲两个字,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太痛了。
因为太痛了。
那是他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和痛苦,所失去的,是他的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