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这段时间,每天按时服药,好像还有点效用。听二太太说,现在已经可以简单讲一些词语了。再等些时日,若他语言功能恢复、能够正常开口说话了,我去想办法帮你问出来好不好?”
裴谨初犹疑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有感激,有怜爱,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之隐。
“以后再看吧,不急。”他淡淡回了一句。“这种事,有时候要靠缘分。不一定能强求得来。”
“那行,就以后再说。不过,目前我还是继续叫你‘大少爷’吧。反正已经叫习惯了。若突然改口称呼别的,一时半会儿还挺别扭的。”
裴谨初浅笑一下:“随你,你觉得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
“好。”奕霜霏捧着暖暖的水杯,尝了几口茶。
短暂的无言,倒没令他二人感到丝毫不适。
忽然,碳盆里有一块碳炸了一下,扬起的炭屑粘到了裴谨初的眼镜上。他站起,身走到一边,取下眼镜,拿桌上的一块白布擦了擦镜片。
“大少爷,你这眼镜是多少度啊?”
“没有度数的。其实我一直戴的都是平光镜。”
“戴平光镜?为什么呀?”
“因为……”裴谨初似乎又陷入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因为戴起眼镜后,外表上会显得更文弱、更不具攻击性。你也清楚我以前的生存环境。我不过是想方设法地示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罢了。”
这理由一讲出口,奕霜霏忽又感到几分隐隐的心疼。觉得他这二十年实在过得太艰难了。
“大少爷,你一直戴平光镜,那是不是表示……即便不戴眼镜的时候,也依然能够看得清楚?”
“嗯……差不多吧。区别不是很大。”
奕霜霏像是突然记起什么重要的事,“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径直走到裴谨初面前:“你站着别动,先不把眼镜戴上。”
裴谨初茫然。
奕霜霏靠近,再靠近。当两人距离近到一定程度,裴谨初下意识地将身体朝后倾了一下,脚也准备开始挪动了。
“别动!”奕霜霏立即警告他,语气强硬。“脑袋偏一点,看那边。”
他只得再次僵硬地定住,偏了偏头,木偶般纹丝不动。
奕霜霏站在他跟前,那么近,身体都快要贴到一起了。她半昂起脸,仔细观察着裴谨初摘下眼镜后的眉眼。并将之与自己印象中那位英雄救美的蒙面男子的眉眼,反复比较。
裴谨初全然不知她此举所为何意。只觉得此时此刻,脸红心跳,热血奔涌。连呼吸都不自觉用力屏住。
奕霜霏却心无旁骛,只认认真真地盯着看。终于,她找到一个角度,使得面前这双美丽眼睛与那晚那双眼睛,瞧上去一般无二。
这长长的睫毛,这弯弯的眼尾,一定没错!
“花江路那个奋力救我的蒙面人,是你吗?”
裴谨初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呀!她想重现当晚两人被卡在墙缝中的情形。
“……是。的确是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奕霜霏略生气:“那我后来旁敲侧击问了你好几次,你都硬不承认!”
“当时……不是没办法嘛。我所知信息也不多,事情尚未明朗。如果承认了,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哼。”奕霜霏不高兴地撅起嘴。仿佛真相被拖到如今才公布,她吃了好大个亏一样。“我要早知道是你……”她没继续说下去。
哪说得出口呢?一个姑娘家,如何告诉别人自己曾在某个瞬间,对一位看不清脸的陌生人动过心。并且还念念不忘。而此刻,这个“陌生人”恰恰就不偏不倚地站在自己面前!
“早知道是我……你就怎样?”裴谨初将脸转过来,怯怯地问。由于两人站得太近,双唇都快挨到她额头了。
奕霜霏这时才意识到二人过于亲密了,脸颊瞬间绯红,一直红到耳根。连连退后了两步:“也没……没怎么样。”
她双手攥于腹前,眼神闪烁,语无lun次。模样甚是尴尬。
裴谨初亦同样尴尬。只不过,女方的主动远离好像是对他下达的特赦令,他也终于可以活动了。他下意识戴上眼镜,难为情地朝侧边挪了几步。想随便找点事情做,不让两手空着。
两人一时不知该聊些什么,来缓解这紧张而又暧昧的氛围。
正局促着,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且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迅速逼近,继而有人敲门:“谨初,开门!”
是二太太?!
这么晚了,她跑印刷厂来干什么?当然,这还不是目前最令人头痛的问题。更更严重的是——奕霜霏在这儿!
屋里两个人都有些慌神。明明没做什么、清清白白,却像幽会偷情被人逮了个正着一样。
“怎么办?”奕霜霏极速将房间扫了一眼。就这么个二十多平、四四方方的地方,实在无处藏身。衣柜?床底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