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哭个没完的姑奶奶,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哭个没完的姑奶奶。
夏林头疼得突突直跳,葬礼已经结束,她与华宁也不认识,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来。
林林,我们之间已经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方念念胡乱抹着眼泪,精致的妆容哭花得像个小鬼,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也不能让你联系我吗?
夏林扶额长长叹息,他的情绪本身就已十足的不好,原本安慰容小姐时就已经强压着情绪忍了许久,真的禁不住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哭闹。
方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夏林说,这世间困苦的人太多,方小姐心善,却也是救不过来的。
他话音未落,方念念哭得更夸张了,金豆子变成黑豆子,被她抹得满脸狼狈。
你还要叫我方小姐吗?方念念哭着,声音有些嘶哑,我也是念念啊!
方念念,曾用名,华念。
曾经的华念,和他和她没有什么区别,也是华夏慈善福利院里最为普通的一个小孤儿。
如果要说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在他被福利院里的孩子王欺负的时候,华念没有和别的孩子一样躲起来吧。
六十多个孩子,两位妈妈,总归是顾不过来的,在学校里有老师还好,但在院里,妈妈们看不到的地方,总是有许多争端。强者欺凌弱者,弱者抽刀砍向更弱者,他们在学校里被骂没人要的孩子,所以他们便在院里骂他怪物,以欺凌他来转移自己的自卑与惶恐。
他分明长她一岁,那时候却比她要矮小瘦弱,看着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凶巴巴地对着孩子王大喊大叫的样子,夏林也曾经是交过心的。
那是刚上小学的时候,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那些欺凌他的孩子们在剪他头发的时候不小心在他脸颊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疤,于是私下的欺凌被这么被发现,坏孩子们得到了禁闭处罚,他站在门外听他们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歉,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他们在屋里哭,华念就站在他身边哭。
不疼,伤口很浅。夏林无奈地对她说。
他脸上涂了紫药水,她伸手一直想摸,又不敢摸,哭唧唧地说:林林哥哥的脸这么好看,破相了可怎么办啊
这个小霸王似的女孩子被他们揪着头发踹肚子的时候没有哭,被撕了一年才发一次的日记本时没有哭,却因为他脸上挨了一刀,哭了整整一夜,那之后更是莫名其妙地就会看着他脸上的疤痕哭。
夏林真的很不会逗女孩子破涕为笑,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还好,或许是小孩子新陈代谢快,短短半年后他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不然他会被华念的哭声烦死的。
欺凌其实还在继续,只不过收敛了许多,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没有肢体冲突,夏林只是默默地被人笑是怪物,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只不过,向妈妈告状的华念也开始连带着被排挤欺负了。
那段时间,夏林似乎听遍了所有对女孩子极尽侮辱的词汇与脏话,悲哀的是,他拿那一切没有办法。
其实欺负他们的人只有那几个,可院里的孩子们心理状况其实都不太好,几乎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大家都把那一切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节目,在他们受到羞辱的时候发出愉快的哄笑声,以此暂时忘却自己无父无母的悲惨处境。
小孩子的恶意才最可怕,因为那是不问缘由,仅仅因为有趣就可以毫无负罪感肆意滋长的东西。
孩子王比他年长三岁,三岁,足以在孩子之间形成压制性的力量差距,夏林将一切忍在心底,吃光盘子里的每一粒饭,迫切地想要长大,终于熬到了青春期,他开始迅速长高抽条,身上如那些坏孩子一般开始带上男性的气息。
终于,他在个头及上那个人肩膀的时候,把他打了一顿。
先动手的总是要被处罚,他也不例外,哪怕他身上受得伤还要比那人重许多。
14岁的夏林靠着门坐在禁闭室的地板上,手肘落在膝上。他没有哭,他已经过了害怕黑暗的年纪了。
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他就呆呆地望着虚无,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的门突然被敲了敲,他微微侧头。
林林哥哥是笨蛋。华念对着一门之隔的他说,明年他们就要出院了,那么多年都忍了,最后一年怎么就忍不住了!
夏林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就是因为他们要出院了,所以他才会去找他们打架的啊。
眼看着念念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他好歹被她叫一声哥哥,总不能真的让妹妹就这么认了吧。
华念给他带了吃食,凉透了的烙饼被撕成薄薄的一层又一层,从狭窄的门缝下一次次塞了进来,她在下面垫了手帕,可还是沾了灰,吃在嘴里土土的,有点磨嘴。
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烙饼。
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