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90年代中国秦岭山里的山村,孩子们还漫山遍野的疯跑着。
在初春仍寒,未化的小瀑布冰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溜上溜下,或站在木吊桥上坏笑着使劲摇来摇去,让来往的大人大声呵斥又捉不到人。
如果谁额外拿到了几块钱零花,就可以撺掇起一场野餐来,从家里带来锅和调料,用几块钱买几根火腿肠,生起火,煮起来,一人用柳枝筷子挟一点就会傻笑很久,吃完就用柳哨胡乱得吹,也不成调。
她(他)们天真而懵懂,认为世界就是这座大山和这条公路,认为天乾合该娶地坤,对什么洋鬼子的ABO嗤之以鼻,毕竟她们老子娘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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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往往在大人们的放养里长到八九岁,那时候会是个转折点,因为三年级,是要学英语的,村里小学没有英语老师。
对了,村里是有小学的,老师负责、严厉,打人很疼,若拿到班级一二名,总会有奖状发下,家长无论如何的不关心,也都会夸赞一两句。
李唐这个女天乾便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这个气势非凡的名字和这座大山也并非格格不入,李唐于长安建都,几百余年,煌煌唐都,巍巍秦岭,起的住这样一个名字,也养的住叫李唐的孩子。
也许是期许所致,这个孩子果然显出不同来,在野猴儿们普遍害怕老子娘,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时候,她胆子大极了,左一个为什么,右一个妈最好,竟然很少挨她常年劳作火气不小的老妈的巴掌,至于为什么不提她老子,当然是因为她老子常年在外讨生活,当时还叫泥瓦匠,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包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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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从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个天乾,但是她那颗古灵精怪的脑袋里也常常冒出一些假如的念头来,她觉得就算不是天乾,自己也能活的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不像她发小领居那一家一样,父不成父,母似是母,子不是子,女不是女。
也不怪李唐有这种“成熟”的想法,大人们在唠家长里短的时候,难免将自家与别家放在一起掂量来掂量去,天乾出不出息,地坤勤不勤快,家里常吃肉还是常吃菜,儿女省不省心。
在这种比较中,往往有输有赢,但是对陈家小儿子那家,却是怀着一种普遍的鄙夷,盖因大家认为只要动弹,没有饿不死的人,没有过不好的日子,老秦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活人的骨气和奔头。
可那家子,地坤是原来临省家境好的人家落难来的,给了那么一个二流子,二流子苦力不想下,啥技术没有,一张本还能看的脸上写满了猥琐,连小孩子都知道躲着走,偏偏是个天乾,力气比地坤大,儿女也能随他姓,一家之主饿不到也饿不死,根本受不到磋磨,饱受折磨的还是这个地坤。
却说本来家家地坤都怀着一颗热络的同情心,也被那陈家地坤常年总也融不进的外乡人姿态和幽怨的眉头磨没了,倒不知怎么说才好。
陈家地坤第一胎比李唐略小个两岁,也是个天乾女娃子,说起来但那股吊儿郎当,不管不顾的架势,和她老子倒学了个十成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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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这天一堆小屁孩都野到李唐家玩儿。
李唐家住的是以前工人留下的工人楼,一排建筑一模一样,都是二层,有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放着电壶,洗衣服的大盆。
一群小孩就在围墙里围墙外探头探脑,爬上爬下,陈家小孩叫静雪,又想和大家玩儿到一起,又跃跃欲试的想干点什么不一样的,说点什么能震住人的,眉间一股戾气不好藏住,懂事的年纪了,大概她也知道她老子是个什么货色了。
而李唐这一群小孩都知道陈静雪经常挨打,就算不挨打,在家里也被支使干这个,干那个,爷父两个都是唯恐自己干多了,唯恐别人不爱自己,自己却从来不伸一把手的。
小孩能知道什么缺乏安全感、父不慈女不孝的,只知道陈静雪和大家都不一样,那股想破坏什么的劲儿,就瘆人,就不想和她玩儿,但偏偏一群人里几个稍微大点的,一个是陈静雪堂哥,一个是她领居,就都算了,大不了不和她说话。
话说一群人正在爬上爬下,只听到“泡”的一声响,李唐连滚带爬从围墙后绕进院里,看见她家最保暖的那个红水壶,外壳裂了个大缝,内胆全部摔碎在陈静雪脚下了。
她整个人都一激灵,又怒又怕,想着掖着人来家里玩搞坏水壶,这怕是少不了一顿打了,转念又想,又不是她打碎的,心里有理直气壮起来,便大声喊:“陈静雪,你干嘛!我家水壶!”
不料陈静雪不像一般小孩闯了祸那样道歉或者害怕,脸上只带一点害怕,更多是被吼了的难堪和曲,“你这水壶放这干嘛,我一脚踢翻了,破水壶又不值钱!”李唐从来只是道理规矩内的小嚣张,没想到能遇到不讲道理的大无赖,一时目瞪口呆,小屁孩们纷纷看闯了祸,说要回家了,陈静雪跟着大部队就跑了,李唐拦也拦不住。
不用说,那天她老娘虽然把陈家骂了个狗血喷头,李唐还是没逃过这顿打。
挨顿打,无所谓,但是丢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