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几人的沉默中行进着,逐渐从异国风情与科技朋克混杂的城市街道上驶离,周边的风景越来越原始,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甚至地面也变成了砂石路,轮胎在行驶时发出微弱的擦擦声。
陆长棋一开始还隔着车窗注视着外面新奇的一切,慢慢的眼皮就变得有些沉重,微微发热的眼球让他下意识就想闭上眼睛,呼吸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最终还是慢慢的、慢慢的合上了眼皮。脑袋一歪,就往阿斯修凡的方向倒了过去。
阿斯修凡·莫兰在他撞上自己肩膀之前用手轻轻托住了少年的脑袋。
他轻轻抬眸,和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双深棕色的兽瞳对视着:“‘规则同化’?”
康格里夫收回视线,继续目视前方:“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观察到确切时间,猜测是在至少十二小时之前。”
“他在这里的时间还没有超过96小时。”
“非常快。”
银发的牧羊人没有再回应,车内一下又只留下了发动机轻微的声音嗡嗡作响。
莫兰托着陆长棋的手慢慢的放下来,把他从一点点放平,从肩膀一路牵引到了膝头。枕着自己黑色的道袍,少年的皮肤更加白得注目,呼吸也真正进入了无意识的平稳状态。
康格里夫通过后视镜看着莫兰的这番动作,既不阻止,也不附和。只在他用手把陆长棋枕在自己大腿上的脑袋往怀里拢了拢的时候问道:“阁下不打算清除?”
莫兰轻轻颔首:“他,有待观察。”
“……”康格里夫几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玩火自焚……”
年轻的修士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是低下头把陆长棋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他Jing致的面容,又盯着少年清瘦手腕上银光闪闪的项链,似乎在出神。异色的瞳孔在没有神采时显得有些吓人,蓝瞳外的瞳环仿佛有独立意识一样细微的收缩又扩大。雪白色大耳朵上的毛发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微拂动,头发上一个个小小的银环闪烁着和少年身上的项链同样的光芒。
‘规则同化’的存在是既为人所知又为人所不知的,来自真正高纬度恒定的‘规则’。说来其实也简单,大体表现为对个体思维的‘同化’。很难说这是好是坏,被‘同化’的个体会表现出许多不同的性状,陆长棋的嗜睡是同化开始最常见的标志。
但是开始得这么快的,确实也不多见。莫兰还在思考着什么,有些苍白的手下意识点了点陆长棋的脸颊,指腹传来细嫩软弹的触感。
陆长棋“唔”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前拱,整张脸埋进了殉诫人的小腹。
莫兰浑身一颤,又慢慢放松了绷紧的大腿肌rou,翘起来的尾巴尖也一点点耷拉下来,棉花糖一样柔软蓬松的大尾巴安安静静的趴在坐垫后面。双手习惯性的去摸胸口的项链,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已经给陆长棋了。
于是虔诚的苦修士双手合拢成一个奇异的手势,在心里yin诵起神圣的经诗。
这个画面是如此的不和谐,又如此的浑然一体。银发殉诫人神圣的祷告,膝头黑发的少年沉静的安眠。像慈悲的父在晨光中将洗去罪孽的幼子拢进羽翼,像灾厄后雨露对人间的泣。
康格里夫突然惊觉自己仿佛是这个和谐画面中最突兀的存在,车子还在没有减速的往前疾驰,身后的两人却与他越来越远,直到中间横亘了一整条名为“命运”的河流。
暴躁的马林犬甩了甩躁动的尾巴,将心头的无名之火压下,不再去看后视镜。
陆长棋做了一个梦。
他这几天经常做梦,那些梦在现实里都有很明显的诱因。但是这一次他梦见了很不一样的东西。
他被放在一片很大很大的花瓣上,豌豆荚形的花瓣像一个摇篮,柔嫩又凉爽的触感带给他无与lun比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摇篮”轻轻晃动,就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温柔又亲切。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若隐若现的微弱轻唱,翠绿高原的风穿过整个星球来亲吻他的发梢,土壤深处埋藏的种壳悄然发芽。
全世界都朝他而来。全世界都赶来爱他。
有人在他耳边发出一声轻笑,嗓音绵软微甜,语气却意外的成熟稳重,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还不起床?”那人拨弄了一下他的额发,语气亲昵,尾音上扬,又转瞬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落寞来,“你已经睡了太久……太久……”
莹白如玉的少年习惯性对身旁无比熟悉的人靠过去,睫毛颤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身边那人也微微屏住呼吸,等待他醒来,期盼他醒来。
“快醒来吧……快醒来吧……”那人用手捧起他的脸,与他额头相贴。长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不要让我再等了……”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每一次都满心期许,却从未有过回应。那个他最熟悉的、与他命运相连的少年,就这么一直一直的沉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