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便更喜欢自己疗伤。王妃连哄带骗,丽质终于不再追问什么,李泰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他天分颇高,自始自终对一切佯装不知。
王妃已经在榻上困意十足,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谁人经历过这样一日,都是釜底抽薪,筋疲力尽。她已经可以舒适地闭上眼睛,但我仍然需要站在一旁服侍。何况,殿下还没有回来。
我止住困意,想起蘩儿那善良的面容随风消逝,不由得伤心又涌上心头,想到昨晚那些飞鸟各投林的宫人又一个个活灵活现。又忽然想到殿下临走前吩咐交办内侍省的另一件事——将东宫和齐王府的女眷全部没入掖庭宫。
殿下心慈,给太子妃、齐王妃,还有她们的女儿们在掖庭以北辟出一块儿独立的宫宇永居此处,而两府的数百女眷,都充作宫中奴婢终身劳役。
不多时候,殿下便从宫中回来了,脸色仍然沉重,仍然还在叹息,想来不是非常顺利。
他看见王妃已经在榻上睡去,示意我不要出声。几个宫女上前服侍他更衣。我轻声回话:“殿下,热水备下了……”他径直走向后殿,挥手让其它人退下,只留我一人。
他泡在清洁澄澈的浴桶中。的确,今日他更想多泡一会儿,好从里到外洗干净那斑斑血迹,记忆,最好也能够一并清洗得掉。
他没有说话,我也不敢多言。只为他解开头发,从里到外清洗一遍,又用单股簪子为他束发。
如往常一样,我用温水淋着他的身体。我发现他的膝头有深深的红印,想必刚才在宫中,在陛下的殿前也跪了许久。我用巾子沾了些滚水,稍凉些后给他敷着,他冲我微微地点头,仍然没有一句话。
的确,他不要用语言来表达什么,沉默之中所蕴含的意味已经足够深长。而我,沉静地如他身边的一剂香氛,只愿他可以获得片刻安神。
我当然知道他十分疲累,很麻利的伺候完,给他换上中衣。王妃仍然未醒,他伸手将王妃抱回床上,又在床边坐下来。
他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我为他褪下鞋子,放下帷帐,正起身要退下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把挽住了我的手臂。
“殿下……”我轻声地惊呼。
“你……能不能……晚上为我守着……”他的声音竟然近乎哀求,宛若一个渴望母亲哄睡的孩子。
我猜到他为什么要我留下,我再如何困倦也无法拒绝。这是主人的吩咐,当然除此之外,也有我对他的留恋和一样的心痛。
“是……殿下。奴婢今晚会在外值夜。殿下有事吩咐唤奴婢进来即可。”
他眼里含有一丝愧疚,但终于放下心来。我熄灭了灯盏,让他早些休息。
我关上殿门,一切安静下来,我抬眼望着明亮的夜空,心里默念:武德九年的六月初四,总算过去了。
一切太残酷,又太漫长了,而且无论英明睿智如殿下,或者陛下,或者死去的建成元吉二人,也无法区分是非对错。成王败寇,的确是一种简单又明了的说法,但这其中的种种曲折和无奈,却真的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想到我来到天策府一年多来的亲眼所见,一步一步看着他隐忍、退让,谋篇布局,最后走向玄武门。即使我也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亲眼看到了那些鲜血,该流的,不该流的,值得的,枉死的,也无法对他有一分苛责或怨怪。哪个英雄不是两面,哪段历史没有灯下的Yin影。所以,我还是可以收起那些心中的微词,对他全身心的爱重。
我正想着,心中被起起落落的天枰戳得难受,耳边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噩梦之声。
“啊……!!”那时而短促,时而狭长的尖叫几乎响彻了空荡的宫宇,有力的撞击在门柱之上,让人毛骨悚然。这是从他心底迸发出的,最大的惊恐和不安。“杀……杀……干什么,干什么……啊!”
我听到王妃拼命地唤着:“二哥……二哥,你醒醒,你醒醒!别怕,别怕……这是梦!你做梦了!没事,没事!”
“啊……!!不要!你放开我……杀!”殿下还在没命地喊着,他深深地陷在他的噩梦里。
“哎呦……”我也听到了王妃的□□,估计惊梦之中,把王妃摔到了地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叩门:“殿下,殿下……王妃!”没有听到唤我,我也不敢贸然入内。因为我不知道王妃是否愿意这种时候有宫女在旁,是否愿意让人看到殿下这般惨象。
我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的声音逐渐轻了些。王妃似乎唤醒了殿下:“是个梦,二哥,你做梦了,没事,醒来就好了,啊……”
“来人!”殿下脱口而出。我这才入殿,看是怎么回事。只见殿下满脸惊恐,他喘息着,眼睛还瞪得老大,似乎还有些游离。我连忙上前,谁知他看到我却更加的恼火,抬手挥衣袖,径直打在我的脸上……我一个踉跄,脸上生生地冒火。
“殿下……你醒醒!”王妃也吃了一惊,她当然顾不上我,只不断摩梭着殿下的脊背。
我顾不上疼,上前和王妃一起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