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他打着宫灯,照着回去的路,他背手走在我的侧面,他一向快步,并非达官显贵那般四平八稳。我也是跟了许久之后,才能找到一致的节奏。尤其是晚上,如何要让这灯影照得平稳柔和,我琢磨了许久。
如今的这段路有些长。但是六月的夜却是十分美好,清爽干净,又有明快的星空。东宫之中繁茂的植被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有着飒飒声响。
太子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停了下来,他向着四周望去,警觉地问:“什么声音?”
“太子,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有树叶被风吹动。”我轻声回话。
他一阵狐疑,接着往前走,不几步又停了下来。“你没听到,什么人在说话?”
“没有啊,太子。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听,有人在唤我……好像就在前面。”他提高了声音。
“你闪开!”他一把把我推了开。我被这一惊一乍弄得差点摔倒,灯也跟着熄灭了。
“太子,你怎么了,这里并没有人啊。”我扶正身体,看着他的手臂在天空中划出准备格斗的姿势。
“我看见建成,是建成!”他说了出来。
“没有的,太子殿下。这里没有别人,那边只是树影。”我明白过来。眼前毕竟是东宫,是前太子住了九年的地方。白天忙碌他不觉得,真到了夜深人静,难免生出一种鸠占鹊巢的恐慌。
我伸手搀扶着他:“殿下,不会有人的。你放心!奴婢再去把灯点上。就快到寝殿了。”
他点了点头。似乎也醒过神来。剩下的路,他不住地环顾四方,害怕还有什么影子再跟了上来。
回到崇教殿,我为他奉上茶。他让内侍把殿中所有的灯都点亮。这也成为寝宫里日后的习惯,每个夜晚都是如此,外殿里面得一盏灯都不允许熄掉。
他坐在案几的中央,唤来内侍寻问为什么殿中就这么几个人值守。内侍哑口无言,入夜殿中无人,差使又少,自然值守减半,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太子便让寝宫的宫人和内侍,无论白天黑夜都必须是满员值守。这很显然,更多的人守在外面,他会更加安心。
门口的内侍通传一声,说燕氏已经到了。殿下叹了口气,让她入内。
燕如满目深情而来,她封了良媛,款款拜下:“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淡淡一笑,“起来。”我也行了礼,在台阶之下侍立。
“太子今日受百官朝贺,下午又处理了不少政务,想来疲累,不如早点休息吧。”她也是可怜,明明心中是万千的爱意,话里却只是周正得体。也难怪,一共得见那么几次面,哪能那么轻易地走到殿下心里。
太子倒很是随和,说道,“跟我来吧。”燕氏听了,含笑上前,跟在太子身后进入了后面的寝殿。司寝宫女们早就等在一旁。服侍的人突然多了好些,我虽然仍然近身伺候,但殿下未必不喜欢这些年轻娇美的面孔。良媛身边的人又添了不少,我做完自己的事,便合上门扇退了出去。她也是难得与太子在一起,如此良宵,多得一刻便是一刻。
我本来就要回去休息,抬眼只见天空飞过的阵阵乌鸦,嘶鸣响彻,倒让我的心中也泛起一点波澜。
那乌鸦的阵型在地上洒下些宛若鬼影的痕迹,合着树叶的沙沙声,我甚至也在背上打出一个冷颤。不行,我突然想到。今夜,恐怕我不能离开。
我回身看向寝殿,此刻纱帐温情,倒没有什么异样。但深夜呢。如果他又惊梦,燕如从未经历,她如何能应付得了。
今日是他入住东宫的第一日,若是真有鬼神,又怎么可能放过他?想到这,我换下了本来今夜轮值的宫女,替太子殿下守在殿外。
其实我也有些害怕,东宫毕竟刚刚遭遇一场屠戮,古人应该更有“凶宅”之说,但宫廷却不同。这刚刚洗净血腥的殿宇,却最是象征着权力与尊荣。
我心里默念着:“太子殿下,愿你好梦。其实你大可以放心,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的东西,包括梦境。”
我的担心没有错。不知过了多久,殿下就被一场可怕的噩梦惊醒。我听到的声音远比在白露居中更加恐怖。“啊……啊……杀我,不,不要!来啊,你这个……罪……救……”这些混乱做一团的词汇根本连不起来,但每一个字都蹦出多少仇恨与惊恐。
我听到里面发出很大的动静,想必是燕氏也慌了神。“太子,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她刚开始并没有唤人入内,想先唤醒殿下再说。
但殿下身陷噩梦,一时间也很难被唤醒。我听到的仍然是那撕心裂肺的喊,把“杀”字重复了十几次。燕氏也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声声唤着太子。直到她被太子掀起来,一脚踢到了地上,她才忍着疼痛,带着哭腔喊道:“来人。”
我连忙进去。如今殿外人多,进到殿中的便不止我一个。我看殿下喘着粗气,满头是汗。连忙上前紧紧抓住殿下,大声唤着:“殿下,没事,没事。您醒醒。”
不知道是不是我见多了,声音格外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