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从来不作美。
小阿柳自诞生以来,所求所想,从来没有被满足过,即便是落在怀中的光,也终将熄灭。
他像是一棵生长在泥泞的幼苗,侥幸苟活,钻出污泥沐浴天光,为美好的光风雨露成长,茁壮,为她长出枝叶与花朵,幼苗长成花树,他想要将自己所有为她开放的花朵都摇落,他满怀期待与郑重地奉上自己的全部,一次次改变自己的形状,可是从不能令她满意。
她对他表露的善意,总是错过他的花期,风将他的花瓣吹落在地,卷去远方,可他只能站在原地。
小阿柳还记得童年的那段时光。
他已经记不清独自求生的幼时,仿佛记忆的大门是在被她捡回家的那个雪天展开,她折了一枝白梅抱在怀里,路过时歪头看他,不知在想什么,他也怔怔看着她,被白雪覆盖的脚被她踩住,也不敢喊痛,她最后笑嘻嘻地伸出手,而他怯懦地将自己抱成团,他以为她要打他。
脏兮兮的小乞儿被御史千金捡回家,她教他这个社会的规则,教他使用筷子,天冷了加衣,天热了打扇,他每天都会在那棵梧桐树下等她,等待一颗快活的小脑袋从墙洞下钻出来。
那时候,他也十分快活,他孤独了整个幼年,不懂如何表达情感,笑起来,也是抿着唇怯怯的。
她也会教他爬树,教他识字,给他讲话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童话故事,说灰公子和公主的爱情,说海底的人鱼王子和负心公主,说白雪王子和恶毒继父他喜欢灰公子的故事,于是她说要送他一个水晶鞋,那是她第一次受伤,他慌得不停掉眼泪,她却不以为意。
她说,水晶鞋姐姐实在弄不到,不过我买到了一根梅花簪子,别看是木簪,雕工也不错呢。
她说,我们的灰公子小阿柳,以后也会有遇到自己的公主的一天。
她说,苦难的生活总会过去,未来总是光明灿烂,充满希望的。小阿柳不要怕,要笑,要大步向前走,不要回头。
这些年,即便是小阿柳被她赶出去了,即便是小阿柳被她一次次戳伤,小阿柳学会了这个社会的生存规则,能够独自向前走,可是他始终没有学会不回头。
他总是在回头,他总是停在原地,他总是执着着曾经的日子,他总是怀有期待,他不想要什么公主,他只喜欢自己灰头土脸的小春晓,她是他眼中最神奇的女孩,也是往后余生,遥不可及的幻梦。
王城被攻破前,他便收到了女帝暗中调动暗卫与御林军的消息,女帝要逃走。
皇位之争,但凡一方未被斩草除根,这场战争就不算结束。
当年他的男子之身被戳破,他被判处流放千里,而朝堂里以他为中心的党羽轰然崩塌,整个权力体系发生了剧烈的动荡,权利利益的瓜分,借机倾轧打压的动作,庙堂像是在海浪中摇摇欲坠的巨船。
那些失势的人,恼羞成怒绑架了戳破了他的身份的御史第七女,他收到消息后,毫不犹豫接受了高位上那个女人的援手,回到建安将她救下来,事后她似乎误会,是他绑架了她
可都不重要了,他的软肋已经一目了然,从那以后,他便成了女帝的幕僚,为她维系朝堂势力,做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他被捆在那王位之下,摇摇欲坠,连回头都不敢了,他如履薄冰,孤立无援,终点只能是摔得粉身碎骨。
他在女帝动作前杀了御林军统领,夺了令牌,意图截断慧灵帝逃宫的队伍,孤注一掷,他全部的势力都在最后几天的抗衡中毁之一旦。
后来他以身作饵,将她引向了那条路,那条终焉的路。慧灵帝捉住了饵料,在背叛者脸上烙上了叛徒二字,他被拴在马车后方拖行。
可是满身狼藉的柳相,看着车队奔向的前方,缓缓扬起了唇,他又想起了那段时光,她不是个好老师,可他是个好学生,她的每句话他都熟记在心。
他没能做出她喜欢的那种利落的火铳,最多只能复刻出粗笨的火药,但好在效果还算不错。
马车后方拖着他的绳子,中途被乱石磨断,遍体鳞伤的柳觊绸也侥幸捡回一条命。
而这条侥幸捡回的命,能做什么呢?
他看向水边倒影的那张脸,狰狞的叛徒二字将原本清俊白皙的面庞扯碎,形容恐怖,贱陋不堪。
柳觊绸垂下眼,自袖边剥出一片薄薄的刀刃,对着水中倒影,将自己脸上的被叛徒横亘的皮肤,统统削去,疼痛像是与肉体分离,处理了伤口,他便回到了建安城,狼狈不堪的人,在满城混乱中,打开了北门。之后,赵军率先入城。
他能有多大的力气,能有多大的能力,他究其本质,不过是个文弱的书生郎。
柳觊绸被入城的马蹄擦倒在地,他和四周惊恐的民众一同跪倒在地,民众们仓皇害怕,他却在笑,尽管那狰狞丑陋的脸庞看不出情绪波动。
昔日兰雪清风的皑皑云虚郎,碾落成泥。
小阿柳今年二十六岁,不小了,他跪在地上,想着她曾经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