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来吃饭。」
——「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同张泽通完电话,我给自己放了半天假,驱车至离家最近的菜市场。
生鱼档前的玻璃水缸,镇压着最生猛的海鲜,老板抓起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虾:“要大就这只啦,4斤多的大花龙,不是天天有的。”
二话不说大方埋单,一个人吃饭更不能亏待自己。
菜档的水伯水婶很久未见我,格外殷勤,见我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装,同我打笑:“最近都没有见到你来啊,上哪发财去了?”
“打工仔啊,谈什么发财。”
听说我找到工作,水伯嘻嘻笑:“一定是你老婆不满意你啦,年轻人,不懂惜福。”
承他的情,我心情大好:“有什么好菜?”
水婶很懂得,从菜摊底下捡出一兜黄芽的小菜:“新鲜的南瓜花,只有这么点啦,全给你。”贴心关照我,“剁点rou馅酿南瓜花,油里炸一炸最好吃。”
油脂混合rou香,怎么抵抗得了?
赶在大雨前到家,将窗台枯萎的君子兰挪到室内。
盆底chao涨的烟蒂,花叶糜烂腐败,早死得透透的了,还舍不得扔掉。
我自言自语惋惜:“原来用骨灰真的养不了花啊。”
灶台上的水已烧开,五彩斑斓的花龙被肢解成三分,虾脑炖蛋、虾rou一半刺身一半黄油焗,但这都不是今晚的重头戏……砧板上剁剁、剁剁的斩rou声,迟一点就不新鲜了,一块五花三层连刀下幻化,酿入蜷缩的黄花,换了一种更娇艳的姿态投入油锅,滋滋作响地绽放,重获新生捞出来,等不及放凉了,先捻一朵入口,满嘴油香,忍不住眯起眼睛,真正的美味,甘美与共,只在出锅的一瞬。
这口滋味好似情爱中暧昧的男女互道“我爱你”,点破前百爪挠心,摆上台面没多久,又沦为无人动筷的残羹剩饭。
我哼着记不清词的童谣,将真丝睡裙滑落的吊带提返肩头。
——「食得苦,唔怕苦。唔怕苦,脱得苦。脱得苦,有福享。有福享,要回想。」①
小时候,我阿妈都好喜欢唱这首歌给我。
她也有过爱情,在她还是赤诚少女的时候。
朱侠并非始终人渣,他与我妈在一起,起先也动过真性情,如珠如宝待她,五大三粗的人,天天含一粒珍珠米似的滋润她,远洋船,到处托人捎来大洋彼岸的紧俏货,口红香水牛仔裤,甚至一件以现在的眼光看都算得上性感的吊带睡衣。
包裹严实的礼物出现在家里的那天,我们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朱侠饮了酒,看老婆的眼神,好似一壶烧滚的开水。
我对大人间的眉来眼去视若无睹,专心对待碗里的虾姑,小心剥了壳又沾汤水,朱侠嫌我慢,粗声撵我:“吃完回屋做作业。”
舍不得我的虾,我囫囵说:“都做完了。”
“那就去睡觉!”
“现在还早啊。”
朱侠威仪的眼一瞠,我妈赶紧护着我:“乖啦,回屋去啦。”
她也心焦,不想辜负了良夜。
收音机里放着山口百惠的秋桜,为了这盘磁带,朱侠戒了半年的烟酒。
比之更昂贵的是远渡重洋的睡衣,朱侠解衫似地拆开层层包装:“穿给我看。”
关英玫红着脸,拈起那片不足二两重的布料:“买在这种东西……”
她的抱怨声很轻,快过一阵拂动窗纱的风,令人分不清她吝惜的是钱,还是期盼更多点。
他们只当我睡下了,但那个年纪的小孩,有几个真正听话。
沾了那件rou粉色吊带丝裙的光,透进门缝的灯,也带了一点离奇温柔的粉红,这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柔情时刻,事后想来,竟然不确定是否真的发生过。
朱侠的手臂搭在我妈腰上,把她的腰身勒出玲珑的一小截,两人在淡茜色吊灯下忘我拥抱,朱侠宽大的手掌,不知何时钻入丝裙下。
关英玫低yin一声,妨着丈夫的手:“儿子还没睡……”
朱侠箭在弦上,抬起她一条腿:“睡了,已经睡了……”
“——啊!”
似痛,似忍,难耐的先扬后抑。
我阿妈双眸紧闭,脖子仰得折断颈的天鹅,更禽兽是我爸,咬她的样子好似一头饿狼,阿妈很痛苦,拍打阿爸的铁臂:“朱侠!我好痛!”
我阿爸对这种凌虐好痴迷,骗她:“几快啦,忍一忍,好快就舒服了……”
真丝被濡shi,变成好厚重的颜色。
丝裙下,他们的身体永远有一部分连在一起。
阿妈不知道,同她拿来与小姐妹炫耀的口红香水一并返来的,还有阿爸藏在报纸里的录影带,日本、欧美、巴西,朱侠最钟意拉美洲的动作片,栗色皮肤的美女,男人们私底下称她们高马,叫声不似阿妈压抑,骑起来狂野又火辣。
每个阿妈晚班的深夜,朱侠红着一双吃不饱的眼,牢牢守着电视机,望穿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