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是真真想不到,自己还能跟商辂成了忘年交。
两人不禁相对而笑。
这段不长的交谈被汪直视作奇遇,简直比那次与王越初遇还更像奇遇。
商辂望着他笑了,笑意或苦涩,或欣慰,他朝汪直拱了拱手:“多谢小公公金玉良言。”他叹了口气,“商某今年已然六十有五,在朝为官多年,不瞒小公公说,商某无心如当年李贤李大人那般鞠躬尽瘁,死在任上,眼下商某心中已有退意,若可以……”他竟露出一抹略显调皮的笑容,“若可以于离任之前再博一个好名声,那便更为称心了。只是,如此怕是还要委屈小公公你,多听我几句参奏了。”说完又向汪直连连拱手,便似道歉。
怀恩顿时笑了:“瞧你,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儿。我还当你如今独当一面,该明白我的用意了,想不到你仍是一副小孩心思。”
汪直恍然大悟,点头道:“徒儿明白了!那……师父您对我近日作为,没什么不满吧?”
汪直显然没懂,怀恩便拉了他到近前解释:“你做的事,我都不反对,可面儿上我却不好公然支持。以后你再有话找师父说,就都挑这样时候、换好便服来找我说,在外人面前,咱们好歹冷一冷,别叫他们觉得我也是支持西厂的。不然以后皇上跟前需要一个□□脸的,我不就唱不来了吗?”
皇帝迫于外廷压力,遂罢西厂,召怀恩数汪直罪而责之,退还本监,调韦瑛于边卫差操,散诸旗校还锦衣卫。
一见面汪直便忽闪着大眼睛委委屈屈恳求:“师父若是觉得徒儿哪里做得不对,大可以当面训斥,何须这么冷着徒儿不见?”
对汪直而言最大
以商辂的身份,在现在的风头之下别说支持汪直,就是不去支持反西厂,也都不容易做到,那可以说已是他的必行之路。他能对将来的坏结果看得开,就是最好的了。
总体而言,在西厂重开之后,别看气焰比从前更高了,办的大案反而一下子少了,只因大伙都见识了西厂的能耐,全都夹起尾巴做人,没人再敢像从前那般挑战汪厂督的权威。
自从首席辅臣商辂请辞之后,刑部尚书董方、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宾、太仆寺少卿吴谦等一连二十几位高官相继上疏请辞,皇帝一概“许之”。
但只一个月后,裁撤西厂便被“查清”为一桩“冤案”,皇帝下旨西厂重开,汪直及手下一众人等恢复原职。
第114章 权倾朝野 汪直霍然醒悟:咦,这么听起……
官场上遇见难处,内阁首辅愿意指点,那可比师父怀恩还要靠谱。汪直赶忙施礼:“汪某求之不得,只是……到时还请商大人别嫌我的字写得难看就好。”
办公时间总见不着,汪直便挑了一天晚上临近就寝时间,去到怀恩直房拜见,这一次总算见到了怀恩的面。
成化十三年五月丙子日,内阁大学士商辂、学士万安、刘珝、刘吉联合上奏,请求裁撤西厂,罢免汪直之职。
西厂的番子们为此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亢奋,汪直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这些朝堂变故都与历史相合,没有一点惊喜,他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令他在意的是,师父怀恩的态度有点变化,近日他一连两次去到司礼监求见,怀恩都没露面,只叫小火者传话给他,说公务繁忙没空见他,有事以后再说。
简而言之,皇帝就是借着西厂罢黜与重开这一起落,给京师朝堂来了一次大清洗,将平日与他唱反调最卖力的那些人一气儿都赶了出去。
汪直哑然失笑,一时觉得面前这老头儿好可爱,简直就像乾清宫的陈祖生爷爷一样可爱。
这种事还从未有过,汪直难免心里打起鼓来,疑心是师父终于对自己太过张扬不满了。可是,最近这些事也并非他运作的呀!明明都是皇帝自导自演。
最后商辂道:“倘若小公公不嫌弃,商某望能交下小公公这个朋友。将来纵是不能时常往来,互通信件总还可以,小公公若遇难处,商某也愿尽力相助。”
就在西厂重开后的第八天,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商辂奏乞休致,皇帝允准。
“那是自然,师父放心就是。”
汪直一直把约束手下当件大事,时常提醒韦瑛他们留意言行,别去授人以柄,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婆妈,同样的话颠来倒去地嘱咐。
在此之前,汪直其实一直以为自己和王越算是能交心的好友了,可被今天商辂的几句话一衬托,王越平日的言谈却显出假来,更像是为博前程的蓄意而为——毕竟王越是真有攀附他的需要,而商辂没有任何讨好他的动机,商辂对他表现出的善意,是完全无需掺假的。
怀恩笑道:“对你,我是一百个放心,只是你如今并非孤身一人了,要留意约束着手下,别叫他们闯祸,也为你惹事。”
一时间满京城甚至满大明朝都充斥着一种栗栗危惧的气氛。至少表面看上去,皇帝都是为了给西厂、给汪直“出气”,才裁撤了这些高官,西厂与汪厂督的风头自是比之前更加如日中天。